第202章 第 202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104 字 3個月前

黃月英笑道:“這話是怎麼說的?行宮之內,一步一景,富麗堂皇。若不是托夫君的福,我又怎麼能來呢?”

諸葛亮知妻子寬慰自己,心中感動,頓了頓,卻是道:“夫人過謙了。以夫人之智,隻設一局棋下來,陛下便請你來了,又何需我來?”眉眼帶笑,隻是調侃。

黃月英笑道:“夫君原是吃醋了。”

就不知這醋,吃的是皇帝的,還是妻子的。

少年夫妻靜室並坐,正要細論這“醋”,就聽外麵腳步聲紛雜,如昨日一般的情形再度上演——陛下又要過來了!

諸葛亮一躍而起,一掃頹唐之色,對上妻子的目光,又有些羞赧,收斂了期盼,嘴上道:“誰知陛下是不是又來下棋的。”

黃月英但笑不語。

皇帝今日還真不是下棋的,他從兩人在南城郊的居所又搜出了許多有趣的玩意兒,笑道:“夫人勿怪。朕昨日下棋儘興,回去不禁就想,尊府上還有多少這般的機巧之物。於是下令,要你們的童子將你們素日玩耍之物都整理好,送呈上來。旁的倒也罷了,這九連環精巧,與從前的都不一般,朕嘗試了幾次,也不知該如何解,因此又來求教了。隻不知此物是出自諸葛先生之手,還是出自夫人之手呢?”

諸葛亮既為妻子感到高興,又有些沮喪,笑道:“此物乃草民內人所製。”

黃月英便上前來,為皇帝演示這新九連環的解法。

皇帝試過,果然欣悅,又令跟隨同來的淳於陽與馮玉都試過,這便坐下來,又取了幾樣童子送來的技巧之物,問時都是黃月英所製。

黃月英看一眼丈夫暗淡的神色,一麵向皇帝演示著操作之法,一麵笑道:“妾身在閨中無聊,做了這些不過解悶,隻能供陛下一時之樂罷了。倒是妾身夫君所做之物,還算有些用處,於百姓有益。”

劉協卻不接她後麵的話,隻笑道:“彆看此時還隻是一時之樂,研究光大之後,誰敢說於國於民無用呢?”

黃月英笑應了,用眼神示意丈夫開口。

諸葛亮明白妻子的意思,這是叫他接住話題,引到他自己身上,但這難免……有**份與氣節,因此還在猶豫。

就在這麼片刻,皇帝已是起身,謝過兩人後,高官從人相伴,如昨日一般,便又離開了。

諸葛亮對上妻子的目光,恐怕妻子責備,先道:“我看陛下是無心政事的,專在這些逸樂之物上下功夫。”

黃月英壓下怒氣,自己慢慢玩起一人製的棋子,也不跟丈夫說話。她倒也不是那種逼著丈夫出人頭地的妻子,而是因為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丈夫心懷抱負,皇帝先前親自登門,原是有意俯就的。這兩次皇帝打著旁的幌子前來,也是有意馴服她的丈夫,畢竟他丈夫與原劉表一係的關係擺在這裡,若是丈夫不能完全投誠朝廷,皇帝也不能放心用人。若是這等兩相有意的好緣分,因為一點小事情錯過了,豈不可惜?

諸葛亮見妻子悶頭下棋,他呆坐片刻,說服了自己,坐過去,道:“都是我的錯。若陛下還來,我再不猶豫了。”

黃月英自己心裡已經理順了,但此時卻不能告訴丈夫,若是把實情告訴丈夫,丈夫這口氣泄了,到時候反而是皇帝要信不及了,因此隻道:“事不過三,皇帝已來了兩次,誰知他還會不會來第三次?皇帝若是不來,你又如何見他?”

諸葛亮啞口無言,訥訥道:“我若是求見,陛下想來不會……”拒絕吧?

黃月英睨他一眼,道:“夫君好大的臉麵。”見諸葛亮麵紅耳赤,這才噗嗤一樂,笑倒在丈夫懷中,又道:“若陛下果真不來了,你去求見,豈不是更折臉麵?”

諸葛亮拿自己這促狹的妻子沒辦法,被弄得一顆心七上八下,此刻摟了她無奈道:“那也都顧不得了。”這才算是下定了決心。

而另一邊馮玉與淳於陽陪著皇帝出來。

馮玉笑道:“臣方才看著,那黃夫人分明是有意引出她丈夫的,陛下既然早有意要用諸葛亮,怎得卻不接話?”

劉協眯眼笑道:“用人之道,也是一張一弛,大有學問的。”

馮玉隱約也懂,便不再多問。

劉協道:“你來的時候像是有事兒?”

“正是。”馮玉是半路上遇到的皇帝,被拉著一同前來,此時才得空說正事兒,“劉琮被抓之後,他哥哥劉琦得了消息,不知聽了誰的餿主意,要學重耳先逃亡彆處,還沒出城就給臣的人抓了回來。”

劉協聽得一樂,道:“其實單以劉琦、劉琮這對兄弟本人的能力來說,就放他們出去老老實實做個農戶也沒什麼。但他倆雖然成事不足,但到底頂著個‘劉’姓,又是劉表的兒子,恐怕要給有心人打了主意,推出來作惡。到時候朕就不得不殺他們了。上蒼有好生之德,如今關著他們,是救他們性命。等過幾年,那些跳梁小醜少寫了,再放他們出來吧。”

馮玉應了。

劉協又道:“那日蔡瑁回去之後,可有什麼行動?”

“蔡瑁回府之後,倒是閉門不出。但是他府上,與張允等人府中,時有人員往來,定然是有傳遞消息的。隻是如今不見動兵馬,也不見調糧草,臣的人隻日夜盯著。”

劉協眯眼道:“老蛇窩起來了——是察覺天冷了嗎?”

馮玉輕聲道:“大約是……他們還沒摸清陛下的心意。”

畢竟,雖然劉協與心腹臣子明白,皇帝是要限製這些豪強大族勢力的,但是限製到什麼程度,都還不清楚。從前眼看著冀州,但冀州的大族也沒有動。益州倒是遷走了本地的大族,但益州豪強大族還是太弱,不像荊州、冀州這麼成氣候。

所以在蔡瑁、張允等人看來,還在試探皇帝意圖的階段,他們擔心益州的事情在荊州重演,因此先用了恐嚇的手段。

如果這是一局棋,那麼蔡瑁等人已經走了第一步,接下來要看皇帝如何出招了。

“朕的心意嗎?”劉協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們會知道的。”

馮玉退下後,召來了行宮負責諸葛亮夫妻的宮人,詳細問過兩人的飲食起居與習慣性情,並叫他們下去加倍留意,日後按日報來。行宮是他安排的,除了服務於皇帝的宮人之外,其餘人員那裡,馮玉想要知道什麼信息,還是容易的。

按照皇帝目前的規劃,如果一切順利,等到皇帝離開荊州後,此地的話事人就會變成他與諸葛亮。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提前有所了解,總不會是壞事兒。

馮玉又望了一眼諸葛亮所居偏殿的方向,揮手示意宮人退下,自己滿懷心事,緩步出了行宮。他想天下形勢,想荊州情形,當然這幾日想的最多的,還是皇帝。皇帝的態度,性情,偏好,喜怒……絲毫的變化,就會引起天下的震動,他無法不去想。

而諸葛亮與黃月英,絲毫不知道暗中已經有位馮大人對兩人的起居坐臥上了心,再次度過難眠之夜後,頂著一模一樣的黑眼圈,眼巴巴等著,看皇帝是否會第三次造訪。

兩人等啊等啊,等到夕陽昏黃,月上柳梢。

諸葛亮歎了一聲,道:“怕是不會來了……”

黃月英安慰道:“陛下日理萬機,未必今日來,興許哪日有空了……”話音未落,就聽腳步聲紛雜,宮燈明亮,又是熟悉的先行宮人到了,隻因為這日來得晚,亮起了宮燈。

諸葛亮與黃月英忙起身等候。

黃月英又仔細為丈夫整理了衣冠。

劉協一步踏入室內,目光掃過諸葛亮與黃月英臉上,與諸葛亮的目光一觸即分,便知道今日時機已經成熟。

一個人準備好了,跟沒準備其實是兩種狀態。

如果你也像劉協這樣閱人無數,那麼這兩種狀態是很容易分辨開來的。

前兩次劉協來的時候,諸葛亮明顯還是沒有準備好的狀態,他的目光迎來時有幾分不甘不願的意味,那種想要表現自己,展露自己才學的意圖也沒有對達到最高峰。

但是今日,劉協知道,時機成熟了。

這一日劉協獨自前來,並不像前兩次帶來了黃月英製作的棋盤或是九連環,而是帶了一樣新的“玩意兒”。

劉協晃動手中的盒子,打開來,見裡麵十幾枚木質的“棋子”,看樣子像是棋子,隻是背麵都刻了字,仔細看時,那些字都是反著刻的。

劉協笑道:“此前隻從夫人所製的器具中得到樂趣,朕今日是來償報了。”於是給那“棋子”刻字的背麵蘸取了墨汁,按在紙上,立時就是一個清晰明白的隸書“漢”字。

諸葛亮與黃月英不知皇帝用意,看著還未開口。

劉協又道:“作幾首詩來。”

那宮人是精於此道的,雖然並不懂文字中的意思,但是卻認得每一個的樣子,記住了它們的排列規律,當下將那盒子中的十幾枚“棋子”都蘸了墨汁,回環往複,印在紙上,不多時就得了好幾句定好的詩。

劉協笑問道:“此法若是用來印書,如何?”

諸葛亮與黃月英這才恍然大悟,此時書本可是太昂貴了,若不是豪強大族,哪裡買得起書?畢竟一本書,且不論材料的消耗,隻是抄書這一項——培養出一個讀書人,本來就所費不少,而這樣一個人去抄書,索要的費用更是高昂。普通民眾哪裡買得起書?更不用說其他的了。

黃月英歎道:“此法陛下如何想來?若是能廣而用之,乃是天下求學之人幸事。”

劉協笑道:“朕也隻是一點想法,如今還有許多做不到的地方。現下隻能做一些小玩意兒,若要大量生產,朕命人嘗試過,隻是不得其法。後來遇見賢伉儷,想著以二位之賢能,或許能有解決之法。”

黃月英回過神來,道:“陛下高看妾身了……”她手指摩挲著這十幾枚“棋子”卻是愛不釋手。

諸葛亮也忘懷了自己那些計較,參與到討論中來。

三人從這小小的棋子說開去,上到國家政局,下到黎民蒼生,正是無所不談。

劉協看兩人情況,就知道夫妻二人之中,黃月英是那個有些“精明”的,而諸葛亮則是有些“癡傻”的。兩個人要做這樣好的夫妻,非得是一個精明一個傻不可,若是兩個精明人在一處,彼此計較利益,那不會和睦;若是兩個人都傻,在這亂世中立不起一個家。

精明人有他的好處,也有他的壞處。而傻人有他的壞處,也有他的好處。

劉協手底下的精明人很多,傻人卻很少。若為國家蒼生,正合用諸葛亮這樣的“傻”人。

又或者說,大智如愚?

這一夜,諸葛亮打開了話匣子,和盤托出自己的抱負與理想。

雖然在劉協聽來,難免還是有些天真稚氣,但其格局之大,已然與常人不同。

三人直說到窗紙透了微微的亮色。

劉協最後道:“孔明如此才學,可願為朕分憂?”

諸葛亮正說到興頭上,忽然聽聞此言,下意識要答應,忽然想起三日前自己的想法——當時他本是不願為朝廷出力的,但因為妻子的勸說,這才憋了一口氣要顯了本事兒之後再拒絕。沒想到皇帝第一日來不談正事,第二日來還不談正事兒,他這一口氣兒就憋大了,沒反應過來呢,就發揮過份了。此時再要拒絕,他自己竟然覺得不舍。可若不是不拒絕……

諸葛亮一口氣噎在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下意識去看黃月英。

黃月英原是高高興興烘托著氛圍,她自幼跟隨在父親身邊,於學問見識上不讓須眉。但因為世間如此,所以她除了幼時在家中於父母麵前,和出嫁後在丈夫麵前,鮮少表現自己的才學。今夜她本是擔心丈夫抓不住機會,這才在旁,好在皇帝也沒說什麼。但是沒想到當她加入談話的時候,皇帝非但沒有不悅之色,反倒也一樣也大加讚賞。如此一來,不用說黃月英本來就想要丈夫為朝廷出力,如今更是恨不能與丈夫一同也在朝中謀個官兒了——當然她知道此事荒唐,也不過想一想罷了。

此時眼見這事兒就要成了,她可不能讓丈夫關鍵時刻又冒傻氣,忙推了諸葛亮胳膊一把,笑道:“夫君可是歡喜傻了?”

諸葛亮心裡歎口氣,雖然還有些隔閡還是準備順了妻子的意。

劉協將夫妻二人的互動都看在眼裡,此時按住了諸葛亮的手,不讓他起身參拜,含笑道:“朕知孔明的症結所在。”對黃月英道一聲得罪,便寬衣解帶。

黃月英再怎麼不讓須眉,此時也紅了臉,若不是因為對著皇帝,怕是要叫起來。她已是起身轉往屏風後。

劉協口中道:“沒有不尊重夫人之意,朕還留了中衣……”

諸葛亮也被皇帝這突然的舉動弄懵了,被妻子起身離開的舉動驚醒,渾身一抖,忙起身為皇帝拉上外袍衣襟,結結巴巴道:“陛下這是做什麼……”他也紅了臉,倒是替皇帝不好意思了。

事主劉協卻是一點也不臉紅,但嘴上還是道:“朕當日乘輿之上衝撞了先生。朕也無話可以解釋。如今朕也脫還給先生就是……如此一來,咱倆便扯平了。先生心裡若是過得去了,便跟了朕。若還過意不去……”他手上用力,“朕還接著脫下去。”

諸葛亮麵紅耳赤,低著頭也不敢看,連聲道:“陛下要草民做什麼,隻管說便是。草民絕無二言。這……這……天氣寒冷,陛下還是穿上外袍,免得受涼。”

劉協哈哈一笑,將胸前衣裳胡亂一掖,拉了諸葛亮的手,笑道:“這話可是先生說的!嫂夫人何在?快出來同慶一番!”

諸葛亮呆愣愣給皇帝握著手,腦袋裡麵亂糟糟的,有點鬨不清……自己這跟的,到底是不是明主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