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324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零三章

黃月英在皇帝脫衣的時候,退到屏風之後,但人並未走遠,仍貼著屏風聽動靜,聽得皇帝與丈夫把手言歡,探出頭來,見皇帝已掩上衣襟,這便出來笑道:“哪裡當得起陛下稱呼妾身為‘嫂夫人’?”上前來,推一推丈夫的背,笑道:“可是歡喜傻了?還不快謝陛下?”

諸葛亮糊裡糊塗謝了,任由皇帝拉著自己又坐下來,一時間既喜且憂。

劉協看一眼天色,見東方既白,笑道:“今晚朕設宴請二位,萬勿避諱。”便起身告辭。

待皇帝走後,黃月英戳一下夫君的額頭,笑道:“還發什麼呆?”

諸葛亮醒過神來,歎道:“陛下這脾性,一時好了,一時又不好,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黃月英笑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我且告訴你,如今咱們二人都在行宮之內,不管是好還是不好,你不應了陛下,就出不了這行宮門去。翌日出了這宮門……”壓低了聲音,“朝廷的人也走了,你再施展手腳,還懼怕什麼呢?就是到時候做得不開心了,掛印離開,也容易的。”

諸葛亮卻認為既然答應了皇帝,那就是有了這一份責任在肩上,卻不能像妻子所說的那樣,隨意來去,甕聲甕氣道:“君子一諾,豈能如此兒戲?”

黃月英知道再說下去要起爭執,雖然惱他愚直,倒也敬他為人,因一笑道:“我也隻是隨口一說罷了。你要做君子,誰又攔著你來?”打個哈欠,道:“我可是困極了,自睡去了。”說著起身便走,走到屏風後,又轉回來,扯著丈夫衣領拖他起身,埋怨道:“還要我請你不成?”

於是夫妻二人這便睡下。

劉協回正殿路上,交待過淳於陽一早傳話給蔡瑁、張允等人,請他們晚上同來赴宴後,便也回內室,少憩片刻後,又開始一天的政務處理。

看過十幾分奏章後,淳於陽來了,彙報道:“陛下,那蔡瑁與張允都稱病不來。”

“不來?”劉協愣了一愣,才會意過來,笑道:“他們是怕朕要害他們?”

淳於陽看著皇帝,無奈道:“陛下怎麼還有些高興的樣子?”

劉協本就有些高興,聞言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他兩輩子做皇帝,從來都是他怕彆人毒酒刺殺來害他,沒想到如今風水輪流轉,也到了底下人怕他暗中下手之時了。

劉協笑過之後,想了一想,道:“是朕疏忽了——就讓黃夫人去請他們,蔡瑁、張允這病就好了。”他如今還沒想對豪強動手,自然清楚這一場晚宴沒有惡意;但是在蔡瑁等人看來就不是了。

至少在蔡瑁看來,他前幾日才承認了自己當日就知道劉琮要行非常之事,當時皇帝沒有雖然動怒,卻沒有追究。那麼現在皇帝派人來請,那就是要對那天的事情做出一個裁決了。當日蔡瑁進宮,是他主動的,皇帝全無籌算,所以蔡瑁那日不擔心皇帝設了埋伏。但是今日皇帝派人來請他,那誰知道是不是鴻門宴呢?以蔡瑁想來,簾幕後多半是備著刀斧手的,因此稱病不來,也在情理之中。

“讓黃夫人去請他們?”淳於陽一愣,確認道:“諸葛亮的妻子?”

“正是。”劉協看準了黃月英,這人有手段有計謀,又是蔡瑁的內侄女。而且同樣的計謀,她與諸葛亮也許都能想到,但是諸葛亮不會去做,她會去。

論治國,劉協喜歡用諸葛亮這樣的癡人;但是調理人,他更愛用黃月英這樣的圓融之人。

片刻之後,諸葛亮迎淳於陽入內,聽說來意後,微微一愣,“是要內人去……”

黃月英原是在屏風後聽著,聞言出來笑道:“我去便是。”她聰穎過人,又世情洞明,一聽便知道是蔡瑁等人信不過朝廷,不敢來赴宮中的晚宴。

“夫人請。”淳於陽伸手在前,讓出路來。

蔡瑁在府中,原是接了皇帝傳召,雖然稱病推拒了,但心中不安,正在廳中焦躁踱步,與府中心腹賓客密謀應對之策。

“防人之心不可無。”一位賓客道:“普通人尚且知道要遠避禍患,更何況將軍如今,一身而係荊州百萬民眾。一旦將軍有所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這顯然也是蔡瑁的擔憂,否則他何必稱病不去。

但同時賓客中也有另外一股意見。

“觀當今陛下行事,袁紹既死,也未曾屠戮冀州大族,乃是以休養生息為要的。如今皇帝主要邀約,那是有與將軍修好之意,若是將軍不肯前去,反倒顯得不尊悖逆。如此一來,就算陛下此前沒有想法,也要被激得生出想法來。況且就是普通人之間交往,也是循序漸進,才能相互信任。將軍與陛下從前沒有交情,不趁著陛下在荊州之時多多來往,以後哪裡還有更好的機會呢如今皇帝已收複天下,雖然因為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中樞疲乏,但假以時日,緩過來之後,荊州焉能與天下抗衡屆時,今日種下這惡因,怕是要結出惡果來。要將軍稱病不去的這些人,我不避諱說一句,都是在害將軍!”

先前那一派的賓客便不樂意了,起身指著這人道:“若將軍這一去不歸,你能負責嗎?”

眼看就要吵嚷起來,蔡瑁在其中煩惱不已,就聽外麵傳報,說是皇帝又派人來了。

蔡瑁立時起身往內室走,邊走邊解外裳,廳堂中的賓客也都作鳥獸散。

蔡瑁回了內室,除了外袍,躺下來,這才道:“請進來吧。”照他想來,第一遭來的是淳於陽,這次來的該是更要緊的人物了,是要來探一探他究竟是否病了。於是又要侍女給他額上放了濕帕子,再把被子拉高遮住了半張臉,這便閉目靜聽,一聽到腳步聲,就先劇烈咳嗽了兩聲。

“姨丈怎得病了?”隔窗卻傳來女子的聲音。

蔡瑁原是躺在床上裝病,忽然聽了這一句,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聽得腳步聲紛雜,數人已經進了內室,來到他床邊。

“哎呀,這麵色看著真是憔悴。”那女子又道。

這下蔡瑁反應過來了,是他的內侄女黃月英。他知道黃月英與諸葛亮被皇帝帶回了行宮。此時見來的不是皇帝身邊的重臣,反倒是自己的內侄女,蔡瑁有些摸不準皇帝的意圖,撐開一線眼皮,看向黃月英,“虛弱”道:“是侄女啊……”

侍女搬了圓凳來。

黃月英就在床邊圓凳上坐下來,低頭看著蔡瑁,歎道:“姨丈病得這樣,姨母怎得不在?”她又仔細看了兩眼,對身後跟著她來的宮中醫工道:“我看倒不像是病,像是累著了。列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姨丈多年前就有這個毛病,一勞累就容易發虛,非得好好睡一覺才能恢複過來。”

蔡瑁心說他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個症候?但因為不知道黃月英的用意,便隻似是而非應著。

黃月英又道:“列位大人在外麵稍坐用茶,我同姨丈說幾句話,再請列位給他請脈。”

一時醫工都出去,內室門敞開著,隻剩了蔡瑁與黃月英二人。

蔡瑁素來聽聞妻子娘家這位侄女聰穎過人,隻是以前在她小的時候見麵,隻覺是個麵黑發黃的機靈丫頭,後來嫁給了流落到荊州來的諸葛氏後生,也算美滿。隻是他想不通,皇帝為什麼會在那日去往南城郊諸葛亮家中,又為什麼今日會派了他這內侄女前來。

黃月英含笑道:“此間沒有外人,姨丈可能勉力支撐坐起來?”她雖然與姨丈交流不多,但是卻清楚自己的姨母,若姨丈真是病了,那姨母必然是坐在床邊抹淚的,怎麼會不見人影呢?

蔡瑁也覺得立即躺著仰望著內侄女不太舒服,披了外袍慢吞吞倚著床頭坐了,額上的濕巾也順著滑落下去。

黃月英接住那濕巾,觸手卻是一片滾燙,不禁一笑,道:“這侍女也太疏忽了些,這樣燙的帕子,怎好給姨丈用?”再看蔡瑁額上,果然被燙的紅通通一片,也難為他忍下來。

蔡瑁嘴角一抽,也顧不上裝咳嗽了,思量著這位內侄女的來意,問道:“怎得是你來?”

黃月英笑道:“陛下聽說姨丈病了,很是擔憂,所以命侄女來探望。”

蔡瑁會信才有鬼,又問道:“你看皇帝是什麼意思?”

黃月英笑道:“我看是極好的意思。”

蔡瑁坐直了身子,問道:“何以見得?”

黃月英斂了笑容,道:“如今朝廷在西有益州張繡領兵三萬,在東有吳郡孫權領兵兩萬,在北有兗州荀彧陳兵三萬,在南為蠻荒之地。荊州境內有淳於陽領兵三萬、甘寧領兵三萬。當此情形,若皇帝下令,四方發兵,即便姨丈有十萬大軍,又能抵擋多久?若姨丈九死一生,贏了下來,荊州經此戰亂,又該成了什麼模樣?屆時姨丈掌管荊州,州內生民不滿萬人之數,又有何用處?更不用提若是輸了,滿門遭殃。”

蔡瑁心裡發寒,這也正是他與張允等人會按兵不動,希望能與朝廷合作共贏,並通過協商保留家族最大勢力的原因。

蔡瑁苦澀道:“一步退,步步退,退到何處才算完呢?”他年過半百,經曆多了,自然明白皇權是不會滿足於這一點微小讓步的。這一句話,若來得是朝廷的人,他是不肯吐露的,但因為來的是親人小輩,倒是不難說出口。

畢竟就像黃月英所說,萬一輸了,滿門遭殃,在這個意義上來說,他與黃月英是可以說體己話的“自己人”。

黃月英不答反問,道:“姨丈今年五十有七了吧?”

蔡瑁應了,不解得看著她。

“表弟尚且不足十四歲。”黃月英說的這是蔡瑁的獨子,“當今陛下將滿落冠之年。姨丈,當為子孫長遠計呐。”

以此時正常的壽命來說,在蔡瑁離世,獨子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麵之前,還有一段空檔期。

黃月英望著蔡瑁,輕聲道:“在行宮中,陛下幾次來見孔明,有意要重用他。”

蔡瑁緊張思索著其中的意味。

黃月英輕柔道:“姨丈憂懼朝廷兵力,其實朝廷又如何不畏懼姨丈在荊州的勢力?若皇帝一切任由姨丈,他又如何能夠安心?所以比起姨丈,皇帝更願意用年輕些的、根基淺些的人。這些人當中,若是孔明當其時,至少是我們中的人。如此皇帝安心,我們家族也不失勢,等到局勢穩固之後,孔明又如何能不照拂他的妻族?隻要姨丈今日肯助一臂之力,侄女與夫君畢生都會感激的。”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雖然蔡瑁與皇帝,雙方都在以武力恐嚇對方,但誰都不想真的動用武力,隻是為了防止對方動武罷了。這等情況下,又都信不過對方,所以尋了一個平衡點,那就是諸葛亮。朝廷與蔡瑁都讓渡一部分權力到諸葛亮身上,如今皇帝已經是表態了,就看蔡瑁願不願意也點頭。

這個解決方案要成形,那必然是雙方都把諸葛亮看作自己人,或者說都有信心在關鍵時刻諸葛亮會站到自己這一邊。

皇帝怎麼想的暫且不論,至少在蔡瑁看來,親族的關係還是可靠的。

況且在此之外,他並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而此刻黃月英坐在他床邊,已經是在懇請了,隻要他一點頭,那就有了諸葛亮的青雲路,憑這一點,這對夫妻畢生都要感激他。而且他的獨子尚且年幼,況且因為是獨子,養得有些天真,怕是不適合在權力場上摸爬滾打的。蔡瑁手中的權力,總有要移交那一天。若是不與朝廷合作,等到他離去那一天,老妻稚子怕是不能立足。

蔡瑁雖然明白這是自己當下最好的選擇,卻還不能儘去疑心,慢慢道:“你那夫君,一向與司馬徽那些人交好……”

當初蔡瑁輔佐劉表,司馬徽可是糊弄了劉表一通,也不願意跟隨劉表做事。

黃月英嬌羞一笑,道:“那都是侄女不懂事兒,從前年紀輕,隻怕夫君出仕之後,就不得閒暇在家了。所以這才勸他與司馬徽等人來往,免得給先荊州牧征召了去。”

蔡瑁一噎,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兒,雖然這原因匪夷所思,但細想也符合人情,一時倒是信了八分。

黃月英見他信了,便又笑道:“那姨丈可是許了我了。今日好好睡一覺,晚上去宮中赴宴。若是因姨丈不去,壞了我夫君的前程,我可是要往姨母跟前哭去的。到時候可有姨丈頭疼的。”她似真似假說著。

蔡瑁歎了口氣,就坡下驢,道:“好話壞話都給你說儘了。姨丈是怕了你了。今晚少不得要強撐著走一趟。”他望著黃月英離開的背影,心想這孩子倒果真聰穎,可惜與自己兒子年歲差的大了,否則為兒子討了來,倒是一位極有能力的內助——一時間竟替兒子羨慕起那諸葛孔明來。

是夜行宮中的宴會,荊州高官雲集,不但蔡瑁到場,連他的弟弟蔡勳等人也一同來了,另有張允等人,也都說是調理了一日之後,晚上身體都恢複了。

一場盛宴,賓主儘歡,荊州的紛爭仿佛已經化解了。

臨到尾聲時,皇帝召蔡瑁上前,親自斟酒賞賜。

蔡瑁心中閃過許多念頭,低聲道:“臣身有沉屙,不可飲酒。”

劉協看著他,見他答應赴宴之後,就召集眾人齊來,便知道蔡瑁是個有魄力的人。正如當初他決心輔佐劉表之時,不遺餘力,平定荊州一般。此時蔡瑁下定了決心與朝廷合作,也能召集從眾同來。但政治上做出的決定,並不意味著他本人已經沒有了疑心與猜忌——隻是藏起來罷了。

劉協含笑道:“是朕疏忽了。朕還藏了一壺藥酒,是高明的醫工泡製的,飲一杯可以延年益壽。”於是就要宮人取藥酒上來,斟了一盞,親手遞給蔡瑁。

蔡瑁不好再推辭,接了酒盞,雙手疊攏,俯身飲酒,卻讓那酒水都順著手臂,浸濕了衣袖,隻唇上薄薄濕了一層,卻是一滴也未入口。

蔡瑁飲儘之後,倒扣酒盞,向眾人示意,底下便有人叫好,他這才從容離開。

劉協看著蔡瑁方才站立之處,地上有一點不明顯的水漬,垂眸一笑。

不能苛求,蔡瑁能出麵做一場戲給眾人看,便足夠了。

這也不能怪蔡瑁疑心,畢竟皇帝此前險些給毒酒暗害的時候,可是朝廷寫在征討袁紹檄文中的。誰能保證皇帝不會如法炮製在旁人身上呢?

諸葛亮在席間卻是談笑風生,雖然年少,但絲毫不局促,畢竟自出門見客開始,這等場麵已是見慣了。

而今日赴宴的眾人,或多或少都明白,這位昔日黃家的女婿,從今往後,怕是身份不同,要飛黃騰達了,因此也都湊上前來與他說話。

諸葛亮與眾人談笑過後,已是半醉,就見這幾日服侍他的宮人上前來,借著斟酒的時機,悄悄給他塞了一張字條。

諸葛亮看時,卻見是妻子的筆跡,要他去給蔡瑁敬酒一杯。

諸葛亮雖然不解其意,但因是妻子的囑托,況且蔡瑁也是他的內姨丈,他作為晚輩去敬酒一杯,也不算過份,便依言行事。

見當著皇帝的麵,諸葛亮起身給蔡瑁敬酒,眾人看在眼中,都各有思量。

蔡瑁倒是用了這一盞酒,且自此時起,這一晚客套的笑容才有了幾分熱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