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324 字 3個月前

淳於陽在上首看到諸葛亮給蔡瑁敬酒,便對皇帝衝著那邊一努嘴。

劉協都看在眼中,隻是笑著給淳於陽遞了一杯酒。

淳於陽卻是擺手不接,他職責所在,是從不飲酒的。

“朕倒是忘了……”劉協微笑著,自飲了這一杯。

一時宴終人散,諸葛亮回到宿處時,已是醉了八分,隻昏昏欲睡,卻還記得問妻子,“那字條……”

黃月英一麵扶他睡下,一麵笑道:“是陛下要我寫給你的。若不是陛下授意,如何能命宮人傳給你?”

諸葛亮醉意昏沉,“陛下?”他有些想不明白,以手支額,已是如玉山將傾。

黃月英見丈夫醉得可愛,全然沒了平時的機智模樣,忍不住輕輕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笑道:“等你醒了再想吧。”

而另一邊,劉協回到寢殿後,沐浴更衣,又坐在窗前,垂眸靜思。

他今夜隻用了三杯酒,第一杯是表示宴席開始,第二杯便是與蔡瑁的,第三杯則是給淳於陽的那杯。

此時酒勁上來,隻是微醺,讓人感到一種不過分的快樂與平和。

今夜又算是暫且解決了荊州的大事。

此時劉協坐在窗前,垂眸靜觀自己內心,悠長而不止歇的呼吸,漸漸靈台清明,隻覺渾身每一個毛孔都打開了,自己仿佛徜徉在平和快樂的海子中一般。

這是他兩世為帝王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放下了一切的焦慮、負擔、憂懼、煩惱、恐慌……隻是平和與微微的快樂。

在這樣的感受中,他仿佛能看到最遠的天際與最深的海底,像是能去到最廣闊的世界,也能沉入最微小的世界。

忽然風吹窗扇,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劉協從這恍惚而又美妙的感受中回過神來,見窗外階下的郎官剛剛走過百步而已,但他卻覺得神清氣爽,仿佛睡了悠長安穩的一場美夢,睜開眼來又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次日馮玉來見。

劉協含笑道:“荊州事了,朕該走了。”

馮玉極為不舍,再三懇求,見勢難挽留,便問道:“陛下要回長安嗎?”

皇帝離開長安,也已經有半年了。

“長安局勢平定,朕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劉協道:“朕要往吳郡去。”

自從孫策被許貢三門客暗殺之後,孫權年少,況且孫氏原本在江東的勢力就不算穩固,雖然有周瑜、魯肅等人輔佐,但勢力紛爭,比荊州還要複雜。荊州隻是蔡瑁等原本劉表一係,而江東既有原本跟隨孫氏的淮泗集團勢力,又有北方流亡而來的士人勢力,還有當地的四大姓勢力,要憑借年少的孫權,壓住這樣複雜的形勢,一年半載也是不容易的。更何況,在萌芽階段若是沒有處理好,以後就更糾正了。

馮玉對吳郡的複雜形勢也有所耳聞,歎道:“還是陛下慧眼識珠,當初教導出了孫郎官……如今該稱吳侯了。”

孫策死後,這侯爵就落在孫權名頭上。

說到侯爵之事,劉協看向馮玉,道:“玉奴立下這樣大的功績,朕如今卻怕是要虧欠於你了。”

馮玉聞言並不驚慌,反倒有些歡喜,因為以他對皇帝的了解,最後是皇帝覺得虧欠了他,這樣異日必然有更大的回報,也會時不時想起他來。此時皇帝這麼說,必然是對荊州的官職安排有了決定。

劉協又道:“自亂世以來,朝廷改了製度,就由劉表、劉璋起,從刺史都改作了州牧……”

因為民間經常有造反的情況,所以朝廷就把原本刺史的職責能力擴大了,連兵權也給了刺史,改為了州牧。

州牧手中不隻有文職上的權力,還有了兵馬,占據一個州,平叛的時候當然方便許多,可是隨後很容易就形成了割據。

直到袁紹死後,分派冀州、兗州官職的時候,劉協也還沒有更改這個製度,因為黃河以北還是時有叛亂的,所以要給地方長官兵馬權力。但是在荊州,荊州本就相對安穩,民間沒有戰亂荼毒,那麼造反的事情就少,地方長官就不必要掌握兵馬。因此劉協選擇了荊州,來做這初次的嘗試。

馮玉屏息聽下去。

劉協接著道:“如今朕的意思呢,是在荊州把州牧改回去,仍是刺史管理民生教化,兵馬另有持節都督管理。”

在州牧製度化這些年來,因為兵馬多是州牧管理的,所以通常要給州牧再上一個“持節”的稱號,若是重兵,則是持節都督。

如今皇帝是要把這兩個隻能拆分開來了。

“以玉奴之能,其實二者兼任,也未為不可。”劉協慢慢道。

馮玉忙道:“萬萬不可,一來州牧本是權宜之計,既然境內已平定,不該再設;二來臣資質駑鈍,也難以兼任。”他清楚皇帝的用意,如何能去觸皇權的禁區,忙自己先順著皇帝的心意把話說了,比之由皇帝來說這話,氣氛不知好了多少倍。

劉協微微一笑,道:“所以朕的意思是,由玉奴來做這持節都督,如何?”

這是要將荊州兵馬之權交給馮玉,此後不隻甘寧,連蔡瑁、張允等人也是他的部下。

馮玉跪地謝恩。

“襄陽城地形重要,所以這襄陽城太守,也給你來做了。”劉協徐徐道:“至於荊州刺史,朕看準了那諸葛孔明。玉奴有過理政經驗,論起來自是比諸葛孔明做得更好些。隻是如今蔡瑁、張允等人在側,若是玉奴做著刺史,他們難免要腳下使絆子,平生許多波折。這諸葛孔明因為妻子的身份,倒是得天獨厚,隻要他聰明機智些,哄著蔡瑁、張允等人,革新荊州吏治,造福百姓有所作為,也就不辜負朕的期望了。”

馮玉仔細聽著,道:“臣一定輔佐好荊州刺史。”

劉協點頭道:“你幫著他,可也要看著他……”他目光一閃,人心是很難琢磨的,“看著他,不要走錯了路。”哪怕是曆史上的諸葛丞相,但此時畢竟還是十九歲的年輕人,驟然成了一州刺史,能不能守得住氣節情操,是否能迅速成長利國利民,還是要看的。

“起來吧,馮都督。”劉協笑道,“朕與卿再見有期。”

馮玉起身,問道:“陛下何日起駕?臣率荊州百官,為陛下送行。”

“朕就怕這個。”劉協笑道:“有送朕的那一日功夫,叫這些官兒們做些什麼不好?更何況短短的一段儀式,要這些兵士提前訓練許多天。不必你們來送,朕今夜就悄悄走了。”

馮玉一驚,雖然知道皇帝要走,但皇帝的事情從來流程繁瑣,從說走到真的走,種種安排,至少也還要十幾天,誰知道竟是才說了要走,今夜就要離開,一時心中空落落的,深感不舍,望著皇帝,不知再見更在何年何月。

馮玉心中有些真情,在忍耐與表露之間,他選擇了後者,當下紅了眼圈,給皇帝看到他眼中的淚光,哽咽道:“這是怎麼說的……臣自從離開長安,幾經生死,好不容易再見到陛下,竟是連十日都不夠,陛下這就要動身離開……”

劉協走下來,近前安慰道:“這正是玉奴做得好的緣故。朕在此地,旁無他事,所以才能從速離開。哭什麼呢?待會出去給人瞧見了,都督的臉麵往哪裡放?”

“照這麼說來,臣倒是寧願荊州不好了……”馮玉仍由眼角的淚落下來。

劉協笑罵道:“胡說!”又道:“小時候最硬氣的一個,怎麼越大越愛哭了?當初在長安也是這樣……”他想到當初長安未央宮裡,跪在階下懇請的青年,不禁有些感慨,當初馮玉是求去,如今卻是求他彆走。

馮玉輕輕擦了擦眼角,仍留著臉上的兩道淚痕,就是要給皇帝看。

劉協撫他肩頭,笑道:“好了好了,玉奴是怕給人欺負不成?若是荊州有人欺負你,你隻管寫奏章來,朕給你出頭。”他猜測著,馮玉大約是有些擔心此後與蔡瑁等勢力的纏鬥。

馮玉一開始落淚,其實半真半假,他雖然舍不得皇帝,但也還沒到落淚的程度,此時聽著皇帝安慰,倒是真情實意落了兩滴眼淚。在皇帝駕臨之前,他看似掌管著偌大的荊州,可其實不過是占據了襄陽城,又借著朝廷剛剛戰勝袁紹的威勢,暫時壓製住了蔡瑁等人而已,這整個過程可謂步步驚心,時常夜間難以安眠,擔心夢中蔡瑁與張允等人就舉了反旗。而自從皇帝一來,馮玉就感到心上輕了,因為這原本的重擔給皇帝暫且接過去了,並且很快就出現了解決的方案。跟隨在皇帝身邊,馮玉感到這一年來,在表麵鎮定之下的驚慌迷茫都消失了,就好像又回到了長安城中一樣,隻要沿著皇帝劃好的路線去走,就絕不會出錯。這種感覺,在最近幾天的越發明顯,大約是因為這幾日皇帝的情緒也肉眼可見得好了起來。

可是這安穩平和的時光,實在是太短暫了。

皇帝一走,馮玉又要麵對荊州接下來的艱難局麵,再度接回了重擔。此時流的這幾滴眼淚,既有對皇帝的不舍,也有對自身不容易之處的疼惜。

劉協見他一徑落淚,無奈攬了他的肩膀,送他往外走著,笑道:“再哭下去,朕這行宮都要給淹沒了。下次朕再來的時候,要宿在何處?”他轉移馮玉的注意力,笑道:“天下良才實多,朕不能獨厚荊州。孫權那小子可是也來信了,說吳郡也有許多人傑,譬如原本輔佐他哥哥的有位姓周名瑜的將軍,當地士族中也有與你年紀相仿的名士,唔,恐怕要比你小些,譬如有個叫步騭的,還有個叫陸遜的……朕先去看看,若果真是良才,到時候引薦你們認識……”

馮玉已是止了淚水,笑道:“臣見他們作甚?”

“俊才相惜嘛。”劉協見他不哭了,鬆了口氣,拍拍他的後背,笑道:“去吧,朕就在這裡看著。”

馮玉有些不好意思,垂首低聲道:“少年時總是輕離彆,如今年歲漸長,倒是叫陛下看笑話了……”

“你才多大?”劉協笑道:“也還是少年呐。”

話雖如此,馮玉與曹昂、淳於陽等人一樣,雖然年紀不大,但因為經曆過太多,其心智之沉穩成熟,已是不下於盛年之人了。

“去吧。”劉協又說了一遍,道:“若是惦記朕了,就抬頭望望月亮。萬裡之遙,你我也能共賞一輪明月。”

馮玉笑道:“那若是臣白日想陛下了呢?”

劉協也笑道:“那你這持節都督,怕就是有些失職了。白日還能得閒嗎?”

處理政務的時候,馮玉會想到的那個劉協,是皇帝;他夜晚閒暇想起的那個劉協,才是友人。

馮玉一笑,便在皇帝目光注視下,轉身離去。

按理來說,這是大不敬。但當下君臣二人,都覺得這是情理之中,是君臣,也可以是友人。

從前劉協與人送彆,看著對方背影消失之後,總是有些悵然,尤其是古代這樣的交通情況下,有些人真是一生就見這一次了,所以常常會落落寡歡一陣子。可是這幾日心態轉變之後,此時送彆馮玉,眼看著馮玉高挑的背影消失在宮門之外,劉協隻是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明白自己又有下一次的相見可以期待,所以悵惘與不舍都隻是淺淡的。

送走馮玉之後,劉協又召見了諸葛亮與黃月英夫妻二人。

“荊州刺史,孔明你敢做嗎?”劉協開門見山。

諸葛亮已經了解皇帝要用自己,很可能還是重用,但是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是這樣巨大的重用。

荊州刺史,那可是一州的最高長官。

不但諸葛亮,連機變的黃月英也愣了一愣。

“草民……”諸葛亮一咬牙,“隻要陛下信重,臣就敢。”

“很好。”劉協又道:“你明白朕昨日為何要你妻子傳信給你,對蔡瑁敬酒嗎?”

“這……臣駑鈍。”

“因為朕一旦離開,你若為百姓做事,必然要觸及當地大族利益。哪怕你喚蔡瑁一聲姨丈,到時候他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所以你昨日敬酒,是示弱於蔡瑁,表示你是他們的一員。這會為你贏得一點時間,不多,但是極為寶貴。”劉協認真道:“接下去的事情,都要靠你了。”

劉協轉向坐在一旁的黃月英,又道:“臣這幾日與賢伉儷相交,甚是佩服孔明的品格與夫人的機變。朕離開荊州之後,孔明先生行事有觸怒蔡瑁等人之處,還要仰賴夫人從中周旋,儘可能爭取時間與支持。而且先生行此大事,必然要招惹小人的,若有人暗中加害,倒未必是刺殺這等事情——況且還有府兵保護。朕說的是,夫人要小心留意,以防有小人構陷,毀先生清譽;又或者混入百姓之中,破壞先生施行的新政策。”

黃月英原是為了讓丈夫能施展抱負,隻是丈夫誌向堅定,又行的是好事,她定然玉成,此時聽了皇帝鄭重的叮囑,也認真應了,懇切道:“我們夫妻感念陛下的恩情與信重,必然竭儘全力,保荊州安穩。”

“如此就多謝了。”劉協微笑,又道:“隻是可惜夫人的才華。等過幾年民生恢複,荊州安定了,朕說不得還要請夫人也做官呢。”

黃月英倒是沒有當真,笑道:“那妾身就等著了。”

諸葛亮在旁聽著,先是動容,繼而遲緩問道:“可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陛下初初用臣,就如此信重……”是因為什麼呢?

劉協笑道:“朕信你,不會負朕。”

諸葛亮望著皇帝那年輕麵容上的誠懇笑容,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仿佛因為皇帝的信任,更增強了他的忠誠。

“陛下至今也未曾說過,要臣在荊州具體做的事項。”諸葛亮又道,皇帝放權也太徹底了,對他的信任也太重了。

劉協笑道:“朕隻有一條。”

諸葛亮坐直了身體,仔細聽著。

劉協認真道:“隻要是利於百姓的,你放手去做。隻要你守著這一條,百無禁忌。”

諸葛亮望著與自己同齡的這位少年皇帝,仿佛借由目光與話語,感受到了皇帝內心湧動的能量,一時間自己心中仿佛有火苗燃起,明亮溫暖,而那光芒要向世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