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 210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0087 字 5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章

劉協從上一世中年之後養成的習慣,晚上用膳是很少量的,而且清淡。若是在經曆襄陽巫家之事前,劉協就算被勾起了饞蟲,也隻會稍微用兩片烤肉,就會自我節製停下來。但如今的劉協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與這具年輕的身體大約是融合得更好了,連習慣性情也都漸漸改變。

劉協笑道:“看來是朕擾了你一場美食。”於是便要宮人於廳內支起大烤肉架來。

仲長統來時還準備了一套說辭,想著若是因這一身氣味見罪了陛下,要如何收場,此時見皇帝非但不怪罪他,還賜他烤肉,不禁大喜,越性道:“有肉無酒,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哇!”

劉協便笑道:“朕隨行帶了三壇好酒,看來這酒與你有緣。”於是便命宮人取酒來。

君臣二人是真餓了,酒肉一上來,竟然都顧不上說話,半響隻聽到餐盤箸杯之聲,待吃到半飽,酒到微醺,這才開始談話。

劉協也高興起來,舉著酒杯,笑道:“你有那好的詩詞,且唱一首來聽。”

仲長統本就有“狂生”之名,此時更不推辭,當即擊缶而歌。

歌曰:

飛鳥遺跡,蟬蛻亡殼。騰蛇棄鱗,神龍喪角。至人能變,達士拔俗。

乘雲無轡,騁風無足。垂露成幃,張霄成幄。沆瀣當餐,九陽代燭。

恒星豔珠,朝霞潤玉。**之內,恣心所欲。人事可遺,何為局促。

歌一句,便飲酒一口,歌儘之時,已連下六杯。

原是酒足飯飽的熱鬨氣氛,在仲長統開口作歌之時,忽然就轉為悲戚。

劉協靜靜聽完,喃喃道:“‘飛鳥遺跡,蟬蛻亡殼。騰蛇棄鱗,神龍喪角。’”一閉眼,就覺出眼珠濕潤來,自己大約是有些醉了。

其實仲長統也有些醉了,又敲著酒瓶唱道:“堂中君王炙肉香,路上貧者食糠糧;堂中君王醇酒香,路上貧者葬爹娘。嗚呼哀哉,盛世荒唐!”

這話任哪個君王聽了,都是犯忌諱的。

況且人家君王也不是自己躲起來吃肉喝酒,這不是宴請你嗎?普通人交往還講究伸手不打笑臉人呢。人家這君王請你好酒好肉吃著,你怎麼好意思肉還沒咽下去,就當麵開嘲諷。

這若是脾氣暴躁點的君主聽了,怕是要立時給人拉出去,叫這狂生掉了腦袋。

好在劉協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明知仲長統“狂生”的名頭還願意見這人,就是能夠包容此人狂放之處。況且,劉協更清楚的的一點,乃是仲長統的譏諷並不是衝著他這個皇帝來的,而是衝著這個客觀事實去的。堂上君臣吃酒喝肉,是事實;外麵貧者缺衣少食,也是事實。兩個事實擺在一處,天然就具有譏諷性,不應該怪罪講出來的人。

劉協舉杯道:“公理(仲長統字)還有何高見?不如說個痛快。”

仲長統被酒氣激發,又道:“漢興以來,以財力相君長者,不可勝數。而廉潔清白之士,徒自苦於茨棘之間。”於是又笑道:“草民見陛下雖是君王,卻未必有豪強之樂。”

“哦?”劉協問道:“豪強之樂,如何?”

仲長統搖搖晃晃站起來,道:“君不見,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

劉協仰頭望著他,故意唱反調,道:“也並不如何。”

仲長統狠狠一揮手,接著又道:“又有琦賂寶貨,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穀不能受。”

劉協又灌了一杯下肚,笑道:“也不如何。”

仲長統露出一絲惡劣的笑意,道:“更有妖童美妾,填乎綺室;倡嫗伎樂,列乎深堂。此一則,陛下不如吧?”

劉協點頭,道:“這一則,朕確乎不能與之相比。”

仲長統又道:“豪強門前,車騎交錯。三牲之肉,臭不可食;清醇之酎,敗不可飲。哪裡會像陛下這樣,還記得隨行帶了三壇好酒呢?”

劉協萬萬沒想到,自己被這狂生站在豪強的視角給鄙視了,摸摸鼻子,低聲歎道:“朕不如也!”

仲長統這一係列文辭優美的羅列,其實講的是一個事情,那就是漢朝四百多年的發展之後,社會財富已經高度集中了。

這似乎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就是後世的社會主義革命,也未能根除貧富差距問題。更何況是這會兒的漢朝呢?

仲長統隻是時人中善於觀察總結,又敢於直抒胸臆、大聲疾呼之人罷了。

而他發現自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以至於對時下的儒家正統思想產生了懷疑,行為舉止,異於常人,因此被稱為“狂生”。

劉協最明白背後的社會問題,因此也不會問仲長統可有解決之法——他清楚仲長統沒有。

所以劉協隻是又自斟了一杯醇酒,帶著醉意,問道:“既然世間如此荒唐,公理(仲長統字)欲如何自處呢?”

這問題仲長統還真思考過。

此時見問,仲長統侃侃道:“草民隻願居於良田廣宅之中,背山臨水,前有場圃,後有果園,出入有舟車代步。奉養雙親有時令的蔬果佳肴,妻室不必有勞碌之苦。有好朋友來了,就呈列美酒招待;風和日麗,宰牛烹羊供奉。每日裡逐涼風,釣遊鯉,弋高鴻。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他微閉了眼睛,搖頭晃腦,已經浸入了自己想象中的世界去,“如此逍遙一世,淩於霄漢,長壽無疆,豈不樂哉?”

“想得到是挺美。”劉協哼笑一聲,道:“朕且問你,你這良田廣宅從何而來啊?”

仲長統一噎,道:“草民往山林荒野之中,尋一處風水上佳之所。”也就是說要找一塊無主的野地。

劉協又是一笑,道:“暫且算你尋到了。你這開墾荒地,耕種收獲,都誰來做啊?”

仲長統不好說招佃農的話,隻能梗著脖子道:“草民自己來做。”

“好,朕就算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劉協也不跟他認真,隻大概一問,又道:“那這麼一來,你是既有耕種之勞,又有斷炊之虞,說不得還有豺狼虎豹之害,這等日子當真瀟灑快活嗎?”

仲長統被問住了,他本就是在極度苦悶之中,想要超塵拔俗,這才想象了避居隱士的生活,根本就沒有實踐過。

“你啊,還年輕呢。”劉協歎了一聲。

仲長統直愣愣坐著,眼神兒開始發蒙,醉得厲害了,嘴裡嘟囔著什麼,慢慢就往地上趴去,看樣子是要睡了。

劉協無奈,撐著最後一絲清明,要宮人把仲長統抬下去,自己也去安歇了。

次日仲長統醒來,想起昨夜醉後無狀,口放厥詞,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服侍他的宮人湊趣探問,“先生昨日見陛下,都說了些什麼?陛下來吳郡,旁的誰都沒見,先就請了先生過去,必然是知道先生見識高。先生也給奴們說道說道,好叫奴等開開眼。”

仲長統哪裡還敢複述昨日的言論,靈機一動,道:“隻記得陛下請我吃酒喝肉,是宏大聖君。隻是我酒量不成,一吃便醉了,說了些什麼,全然不記得了。”

那幾名宮人開始還不信,鬨了他半天,的確是問不出來,這才各自灑掃整理放過了他。

仲長統出得門來,扶著院中古樹,擦了擦一頭的冷汗,對,就這麼說,以後誰問起來都這麼說——他昨夜醉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而昨夜皇帝與仲長統飲酒談話之時,吳郡的另一處華貴府邸中,也有一場秘談。

“先生便是曹大人所說的方士袁空?”伏壽請了人到她院落中來,打量著對麵這位鶴發童顏的修行者,猶疑道:“不知仙長修得是哪一門?既然姓袁,可與汝南袁氏有所關聯?”

那袁空布衣布鞋,看不出是僧是道,雖是一頭白發,但看臉卻又不過三十如許,竟也看不出年齡。

聞言,袁空平視著伏壽,道:“我不是什麼先生,也不是仙長,不過是開了第三隻眼,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之物罷了。如今來此,是受漢中方泉之托,也是我的修行。我這修的,不是哪一門,隻是修自己的心。”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