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 214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6656 字 3個月前

“那若是陛下做了什麼事兒呢?”

“那就更好了。”周瑜道:“一動不如一靜。他一動,就要犯錯。於我們有利。”

張昭不得不佩服周瑜這份定力,坐下來,看了兩眼棋局,忽然又道:“你可聽聞近來江東長公主之事了?”

周瑜平靜的麵色第一次起了波瀾,竟透出肅殺寒氣來。

他原是俊美風流人物,因久經沙場,另有悍然之氣,隻平時不露。此時聽張昭提到江東長公主,卻是觸動了周瑜心病。

近來江東長公主所懷,乃孫策轉世的說法,已然甚囂塵上。

但周瑜不曾親見當日袁空作法之事,因此根本不信,而且認為這是對孫策的褻瀆,是江東長公主的詭計。若江東長公主隻是為了穩固她在府宅中的地位倒也罷了,若是她所圖太大,周瑜必然不能容忍。

周瑜捏緊了手中棋子,以至於指尖泛白,冷聲道:“不過一團血肉,連人都稱不上,也敢借伯符的名字嗎?”

張昭輔佐孫策多年,也很清楚周瑜與孫策之間的情義,便道:“怕不是江東長公主知道了步氏的存在?才放出這等說法來。眼下看著,吳老婦人已是信了。”

周瑜抿唇不語。

張昭在心裡把事情細細捋順了一遍,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稍微安心了些,最後問道:“吳侯的那位步氏,朝廷知道嗎?不會有什麼妨礙吧?”

“能有什麼妨礙?”周瑜已收斂了怒意,給自己走了一步棋,又抬眸站在張昭的立場看該如何抵擋,道:“步氏於我們有利。”

正是這步氏的存在,才阻止了孫權徹底倒向朝廷。

張昭歎了口氣,低聲道:“隻盼著聖駕早歸長安。”

而張昭與周瑜口中的“步氏”步練師絲毫不知道,自己也能成為左右吳地這盤大棋的一枚小棋子,正在孫權為她安置的彆苑內,吃著母親前幾日送來的蜜漬梅子,感受著偶爾的胎動,同對麵坐在石榴樹下的步騭說話。

“哎,你可聽說過甄氏的事情?”步練師問道。

步騭原本是陪著孫權來的,因為孫權臨時有事兒離開,所以把他留下來。若是步氏有事兒,就交待給步騭去做。

“不知姐姐說的是哪位甄氏?”

“就是那位引得曹家二公子與袁家二公子大打出手的甄氏呀。”步練師道:“還是昨日二哥哥當成笑話講給我聽的。我可不覺得是笑話,一個是三媒六聘的丈夫,一個呢又是非她不娶的少年將軍,這甄氏要怎麼選才好。後來怎麼了呢?”

原來是孫權聽說了曹丕與袁熙之事後,當成笑話講給步練師聽的。

曹丕與袁熙,一個是曹昂的二弟,一個是袁紹的兒子,又因為一個女人大打出手。這等風流韻事,自古以來就是流傳最廣的。

雖然聖駕到吳地不過數日,但步騭也已經聽說過了,而且還被友人暗中指著給他認人過。所以曹丕與袁熙雖然不認識步騭,但步騭已經見過他倆了。

步騭便道:“仿佛是皇帝下令,要甄宓入長安服侍長樂宮那位長公主了。”

步練師聽到“長公主”這三個字,一下子就想起孫權真正的妻子江東長公主來,心中立時難過,緊跟著也腹痛起來。

步騭見狀,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道:“我去尋醫工!”

步練師道:“不必,過一會兒就好了。”她看一眼惶恐不安的步騭,忍痛笑道:“你彆擔心,我不會跟二哥哥說的。”

步騭心裡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跟步氏什麼都說。

步練師仿佛也明白他的後悔,又道:“我天天自己悶在這彆苑裡,對著這幾個一樣悶在彆苑裡的侍女,著實無趣。你肯陪我說說話,那……很好。隻要你以後,還同我說外麵的趣事兒,我就多謝你了……”

步騭明知她家世良好,又姿容絕美,且得孫權心愛,當下卻也忍不住覺得她可憐,便道:“姐姐放心,我以後還同你說話。”又道:“痛的厲害嗎?還是請醫工來看一看吧。”

步練師仍是搖頭不允,忽然又問道:“你見過她嗎?”

“誰?”步騭先是一愣,對上步練師的目光,便明白過來,這問的乃是江東長公主。他其實跟著孫權進去,是見過江東長公主的,但是有了方才的教訓,便不肯說實話了,眼神一閃,隻道:“弟弟不曾見過。”

“你跟隨在二哥哥身邊,也不曾見過嗎?”步練師雖然有些天真,卻並不傻。

步騭垂眸道:“弟弟身份低微,原是見不到的。”

“也是。”步練師忍著疼痛,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回憶著慢慢道:“其實當初她來吳地,我曾遠遠見過那車隊的……好長好長的車隊……”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了,“一眼望不到邊……”

步騭道:“姐姐吃多了梅子,喝點水吧?弟弟去喚侍女來。”

步練師回過神來,拿絹帕按一按眼角,低頭笑道:“是我失態了,嚇到了你了嗎?”又問道:“二哥哥剛才走得急,到底是什麼事兒?”她神色忐忑,大約在猜想是江東長公主喚了孫權去。

步騭猶豫一瞬,在忠於孫權和同情步氏之間掙紮了一下,如實道:“是張昭張大人府上來人,請走了吳侯。”

“哦。”步練師放下心來,一笑道:“還是請醫工來看看吧。”

孫權趕去與張昭、周瑜相會,卻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正私下見皇帝。

伏壽在府中,忽然接到消息,說是曹昂曹大人親自來送提花機的樣子,問她要造的提花機是哪一種。

伏壽有些奇怪與受寵若驚,一來是她未曾聽說提花機還有許多不同樣子;二來這樣的事情哪裡用得著勞動曹昂。她這便換了衣裳,出來正堂見客,一見來人,立時嚇了一跳,站在前麵的的確是曹昂,曹昂旁邊那位做匠人打扮的,卻是當今皇帝。

伏壽聰慧,見機也快,便責怪侍女道:“這正堂中氣味怎得如此叫人作嘔?”她頓了頓,又道:“想來是我有孕的緣故。勞煩曹大人,咱們換到園子裡說話。”

已是初春時節,園子裡放了各色的花兒。

園中亭子裡,伏壽命侍女在下麵候著,望著對麵一坐一立的兩人,低聲道:“陛下怎麼扮作匠人來此?”

劉協道:“你們兩人都坐下,咱們三人都站著,也太奇怪了些。”

伏壽看曹昂一樣,便學著曹昂的樣子坐下來,又道:“臣原是該謝陛下的。母親的事情,臣的長兄已經來信告知。”她自己坐著,卻見皇帝站著,實在難受,便道:“陛下還請坐下來吧。”又道:“您既然是皇帝派來的匠人,請您坐了,也不算奇怪。”

劉協笑道:“朕整日坐著,難得站一站。”又道:“你不要驚慌。朕是今日興起,來見一見你。隻是若大張旗鼓召見你,難免要令有些人不安。所以隻悄悄來見。”

伏壽應了一聲,心裡忖度著,皇帝所說的這“有些人”,會是哪些人呢?為何皇帝與她相見,會讓“這些人”不安呢?

皇帝說他隻是今日興起,伏壽卻是不能信的。

自於荊州信陽迎到聖駕之後,伏壽說是見過皇帝,卻又沒有見過。因為此前都是在正式的場合裡,前後的郎官侍從都不下百人,近前說話的不下十幾人。伏壽距離皇帝最近的時候,就是那一日聖駕入吳郡,她上前扶過哭個不停的吳老婦人時,與皇帝擦肩而過。在那個刹那,伏壽可以看清皇帝眼中淺淡的笑意,但彼時皇帝眼中,卻看著來迎接的吳郡文武百官。

直到此刻花園亭中,三人同坐,方寸之間,仿佛又回到了長安皇宮之中,但對於伏壽來說,早已是兩番況味。

“朕也見過那方士袁空了。”劉協開口道:“他帶了那道士左慈去,為朕解決了一個麻煩。”

伏壽聽皇帝提起袁空,眉睫一動,看向曹昂,道:“我還未謝過曹大人。”

經由袁空之口,伏壽所懷的孩子,乃是孫策轉世的說法,已經傳遍了孫府,這幾日正逐漸往外擴散去。

曹昂低聲道:“殿下客氣了。於臣不過舉手之勞。”

伏壽道:“可是卻解了我的大難處。”

“朕聽聞你近來還有一個麻煩。”劉協又道。

伏壽心中一動,看向皇帝。她已有數年不曾這樣近與皇帝對話,皇帝氣勢比從前更盛。伏壽自覺這幾年來,自己已經成長很多,與從前不同了。但是當皇帝的目光向她看來,伏壽感到自己仿佛又變回了長樂宮中那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一切的心事都在他麵前一覽無餘。

伏壽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她不再是那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了,她已經是江東長公主,還即將是一位母親。

她迎上了皇帝的目光,輕聲道:“臣請陛下明示。”

劉協含笑道:“這事兒……你若是不知道,也不好由朕來挑明。”

伏壽便確認皇帝所指的是孫權那位步氏,她目光一斂,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隻能倉皇看向園中百花。

平心而論,在這件事情上,伏壽什麼也沒有做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事情被鋪開來的時候,伏壽竟然感到羞慚。而這羞慚,又讓她感到憤怒。為什麼她要感到羞慚?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甚至她可以想象,等到孫權終於捂不住步氏這個秘密了,吳老婦人等人可能會先斥責孫權,但到最後卻會怪她留不住丈夫的心。

伏壽感到一股苦澀辛辣的氣湧上來,讓她再次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陽安大長公主。

近日來,她想到陽安大長公主的次數,比從前多了許多。

當初陽安大長公主為了送她入宮,教導她要如何把自己打扮成一朵美麗的花,好讓皇帝將她采擷;教導她要如何隱藏自己的本性,做一個男人會喜歡的女人。

此刻,這股苦澀辛辣之氣,與陽安大長公主對她的教導,奇怪的聯係在了一起。讓伏壽端坐在這百花盛放的吳地花園裡,明悟了一個事實——這是一個生為女人,就是罪過的世道。

劉協審視著伏壽的麵色,柔聲道:“如果你允許,朕可以為你除掉這個麻煩。”

伏壽一驚,道:“陛下要殺了她?”她非但沒有感到快意,反倒因為方才領悟的事實,而生出一種同為女子的悲傷憤慨之意。

劉協一愣,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朕可以送她去長安,服侍陽安大長公主。”

伏壽鬆了口氣,想到關於甄宓的傳聞——皇帝後來送甄宓入長樂宮去服侍萬年長公主了,這是蔡琰先生寫來的信裡告訴她的。她眨了眨眼睛,透出一口氣來,這次是真的羞慚了,道:“是臣想左了……”皇帝本不是殘暴之人。他非但不殘暴,甚至在某些事情上還有種過份的寬和。比如當初在她離開長安前,皇帝對她的那番懇談。

皇帝那番話在後來的許多個良夜裡,都安撫了她。

伏壽看向皇帝,見對方正關注得看著她,仿佛正真誠得等著她的回答。隻要她點頭,他就會出手為她解決天大的問題,如兄亦如父。

伏壽忽然鼻中一酸,忙低下頭去,輕聲道:“臣謝過陛下的好意。”

“嗯?”

“不過,還是不必了。”伏壽輕聲道:“步氏算不上麻煩。”

劉協笑了,道:“可見是長大了。”

如今的伏壽,已經不再是那個因為陽安大長公主的一番話,就自信全毀,縮在床角一哭一天的小姑娘。如今的伏壽,當得起江東長公主的名號了。

其中多少辛酸,已是不足為外人道。

伏壽淡淡一笑,道:“遠彆以後,臣時常想念萬年長公主與蔡琰先生。從前也時有通信,近來聽說萬年長公主病了,臣為之懸心。陛下可有最新的消息?”

劉協道:“朕看過脈案了,皇姐隻是偶感風寒,倒不嚴重,勞你掛心了。”又道:“吳地風光與中原不同,春景猶盛。以後若有機會,朕帶皇姐與蔡先生等人同來,你們就可以一同賞玩春光了。”

“真的嗎?”在這一刹那,伏壽流露出一點少女的嬌憨,又轉瞬斂去,想到了沉重的現實——皇帝說的機會,要等多少年呢?

劉協又道:“若是你想回長安與她們相見,朕也可以安排。”

伏壽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道:“臣如今卻是走不得。”她這話是一語雙關,既是因為有孕,也是因為吳地如今的形勢。她此時走了容易,等到回來的時候,還有她的位置嗎?

劉協見她有這等覺悟,便知其心可用,因道:“朕有一事相詢,還請如實相告。”

伏壽一笑,道:“陛下請講。”她清楚,這才是正題來了。

“吳侯孫權最煩惱之事,你可知道是什麼?”劉協問道:“又或者說,整個吳地當下最犯難的事情,是什麼?”

此處的“整個吳地”,自然說的就是張昭、周瑜為首的文武官員與地方上的豪強勢力。

伏壽微微一笑。她雖然不清楚內情,但卻知道朝廷在各地都有眼線。就算吳地比彆處偏遠些,皇帝問的這一題,他也該自己知道答案的;但是如今來問她,顯然不隻是為了答案,而是為了拉她為同盟。

伏壽迎著皇帝的目光,給出了她的答案,“吳地之痛,在於山越。”

此時的吳地,生民中耕種納稅的隻有一半人,還有一半是依據山水之險、聚居成眾的山越族人。這些山越族人,凶悍無比,不納賦稅,還要時時侵擾郡縣。

真實曆史上,孫權光是平定這些山越族人,就花費了整整八年時間。

劉協一笑,又道:“那以江東長公主之見,吳地哪些人可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