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舵手心頭發慌,扶著陳據的手都微微發著抖,好在旁人隻道他是垂老所至。他聽曹英發問,不敢張嘴,隻略一點頭應付。越是如此,船戶越當他高深,更不敢輕慢。
船戶還笑道:“老翁一看便是水上老客,船隻價錢,定知我不曾欺瞞。”
老舵手隻笑不語。
曹英與陳據心下激動,隻端整麵容,仔細露了馬腳。陳據道:“郎君且送信與大郎君。”
曹英連連點頭:“對對對,讓阿兄送銀兩來。”
二人都是急性之人,連夜請人遞消息與沈拓。
.
季蔚琇聽了前後詳情,連連發笑,道:“都頭的表兄與香夥兄弟倒是有趣之人。”他想了想,道,“既如此,我讓長隨去一趟宜州,勞施都頭相送。”
施翎灌了一肚子的酒,坐得身上都發癢,隻恨全身找不出一隻虱子不能捫虱以對。正在那昏昏欲睡,聽得季蔚琇出聲,一個激靈笑道:“些許小事,我快馬送了長隨宜州,費不了多少時日。”
季長隨不喜施翎,知他身手了得,得他相送,心中真是既喜又憂,既喜路上安全無虞,又憂他一粗夫惹人生厭。
施翎也不喜季長隨,心道:我夜以繼日,吃睡不歇將他送去。咧嘴一笑,說道:“長隨放心,我們快去快回。”
何棲送來枇杷酒,笑道:“應季時家中的枇杷結的好果子,被蟲鳥吃了好些,餘的送的送,吃的吃,餘下一小籃剝皮浸了酒。蔭在樹下月餘,開封後味雖淡,倒也勉強入口。”她邊說邊為幾人斟酒。
季蔚琇執盞嘗了一口,笑道:“都頭娘子雅趣。”
施翎又嫌淡。
沈拓卻推給何棲:“娘子也吃一盞。”
何棲也不作態接過飲儘,又道:“明府與夫君議事,本不應打擾出聲,隻是略有幾句愚見,不知可否當講?”
季蔚琇道:“都頭娘子隻管說。”
何棲笑道:“叔叔與長隨去了宜州,若是買得船隻,再重金雇請熟手船工。另托陳家哥哥在桃溪尋了可靠之人,送去船上學得他們手藝。正好通渠尚須時日,趁此學成練手,將來河通,便能上手走船。”
她娓娓道來,不疾不徐,沈拓一瞬不瞬看她,倒似是自己得的主意一般,滿心滿意的喜悅,隻覺得自己得了世間最好的女子。
季長隨腹誹:還道她是安分隨時的,竟也是個不安生的。沈都頭堂堂男兒,倒任由她一個婦人擺布。
季蔚琇倒是讚她周到。
施翎在旁邊吃酒邊看季長隨目露輕鄙,心中生氣:這廝日擺花架,隻把彆個當作腳底泥,我路上需想個法子捉弄他一番。
卻不知,不必他彆想法子,一路上差點沒送掉季長隨半條命去。
季長隨侯府家生,雖說是奴仆,家中也支使著粗仆小丫頭,垂髫之年便跟在季蔚琇身邊隨侍左右,何曾吃過苦頭?生平挨打也不過因著季蔚琇任性吃了板子,打得皮開肉綻後仍舊好醫好藥養著,兩手伸出來亦是細皮子嫩肉。
施翎急慌的性子,騎馬載他,一路快馬加鞭,直把季長隨當什麼死物麻袋,也不肯歇腳,餓了在馬背上吃些囊餅,渴了喝些生水,見樹梢果子摘了隨手在衣襟上擦擦遞給季長隨。
季長隨叫苦連天,道:“施都頭前麵樹蔭歇歇腳,這般趕路,消受不住。”
施翎不理他,道:“怎好誤明府的事,我答應明府快去快回,耽誤腳程,豈不是讓明府誤會我胡吹誇口?”
季長隨道:“我家郎君怎是這等計較之人。”
施翎道:“憑明府是何人,我卻不好失信, 說快便要快。”
季長隨哭喪著臉:“你快了,我的小命卻要送在路上。”
施翎笑起來:“長隨憂心了,哪裡這般後果,不過勞累些,磨得大腿根破皮。”
季長隨嘴裡生一溜的燎泡,嚷道:“也不差一時半刻。”
施翎嚇他:“此處老林,指不定藏了豺狼、猞猁要來傷你我性命,長隨再咬牙撐個半日,等我們出林再分說。”
季長隨聽說有狼,不敢多言。
等出了山林,季長隨又要歇腳。
施翎騙他:“長隨,天色將晚,怕趕不上前頭茶寮過夜。”
季長隨無法,問道:“可真?”
施翎道:“你我一路,何苦騙你。”
又趕了一段路,果見前麵有茶寮,店家正熄爐火,季長隨如得了救命稻草,隻覺全身骨頭酥軟,累得眨眼都費勁,肚中又饑,口內又乾,不待馬住,身子一溜就要下馬。驚得施翎連忙伸手拉了他衣領,堪堪將他拉住。
店主為難道:“湯餅、餛飩都賣儘了,隻剩得一鍋麵湯。”
季長隨喉中火燒,連聲說道:“麵湯也好,麵湯也好。”
店主也不收錢,舀了兩碗送上,季長隨牛飲了一氣,癱在桌邊道:“再動彈不得,施都頭要去,便將我捆在背後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