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捉蟲(2 / 2)

死之眼的咒靈 成淵 27030 字 3個月前

如果讓他走了,如果讓他走了的話……!

會……再也見不到了吧?

伏黑惠的預感在瘋狂作響。

然而高大的咒靈先生已經擰開了病房的門,匆匆走到了外麵。

籠罩在病房的小型的[帳]還沒有解除。

“等一下,拜托了,等一下——”

惠急得不行的聲音,讓卯生艱難的慢下了腳步,他在堪堪走到[帳]的邊緣、千鈞一發之際,被撲過來的小家夥牢牢抓住了褲腿。

“你是仙鶴先生嗎?”

伏黑惠綠眼睛帶著慌忙,兩隻手牢牢抓著男人的腿不放,他緊張的發抖,一個不小心說出了腦袋裡的話:

“暴露了原型之後就要消失……再也不回來了嗎?”

卯生:“……”

咒靈先生被惠這個少見的充滿孩子氣的問題問住了。

仙鶴……先生?

啊,是那個仙鶴嗎?

他想起了那個叫做《仙鶴報恩》的日本民間故事。

在他年幼的時候,母親佐知子有給他念過。

簡單概括的話,大概就是一隻仙鶴被一位年邁的善良老爺爺所救,仙鶴為了報恩,就化為人形,成為老爺爺和老奶奶的養女。仙鶴儘心儘力的照顧著老人家,悄悄用自己的羽毛織布,幫這個家富裕起來。

直到某一天,仙鶴的身份曝光,被識破原型的仙鶴拿著最後一匹布交給了老人家,她自己承認了身份,並且表示被看穿原型後就無法再留下來,隨後飛走、再也沒有回來。

雖然現在似乎有好幾個版本,但是惠此時提到仙鶴的意思,應該就隻是想要表達[被識破原型後就要離開、再也不回來]這點。

不過,我可不是仙鶴那種美好的存在啊。

咒靈先生苦笑了一下,而他也的確否定了:“我不是喔。”

“我的話……和你所見過的那些怪物是同一類存在,抱歉,一直隱瞞了你們。”

將隱瞞許久的真相說了出來,男人呼出了一口氣,複雜的低頭,看著小家夥那對被不安和恐懼充滿的綠眼睛。

然而那不是對“怪物”的恐懼與不安。

而是對“怪物的離開”這一事實的害怕。

惠仰著頭問:“那你要離開了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那我——”

“我才不希望!”伏黑惠大聲的說,收緊了手。

卯生沉默了。

他的褲腿被小家夥幾乎用儘全力的牢牢抓著,那樣緊張的力道,讓卯生恍惚的蹲了下來。

他摘掉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對死氣沉沉的骨角,纏繞在腰上的骨尾巴也鬆開,骨刺一點點炸起,晃了晃,被壓縮的骨頭鬆緩開來,寬度足足擴大了兩倍。

甚至連隱藏著的氣息,也稍稍泄露出了一部分。

沒有完全把特級詛咒的氣息爆發出來。

然而那種程度,卻是現在年幼的伏黑惠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危險。

小家夥僵住了,臉上冒出冷汗。

“我很危險。”卯生用自己真實的非人形態低沉的說,“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了吧?”

[咒靈]。

回過神的惠定定的看著男人,身體本能因為可怕的詛咒氣息而微微顫抖著,他在心裡回答了卯生的問題。

但是。

但是。

惠看著眼前的男人頹喪萎靡的眼眸。

不知不覺,顫抖停止了。

“但是,哪又怎麼樣呢?”

張了好幾次嘴,伏黑惠漸漸鼓起勇氣,他終於用自己的理性和感性戰勝了生物的本能,隨後認真的反問:“先生不會傷害我,不僅沒有,而且還救過我、幫過我好幾次……咒靈又怎麼樣呢?有先生您這樣的例子在的話,那咒靈其實也有好壞之分吧……”

“不是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卯生瞬間抬手按住了惠的肩膀,表情頓時變得銳利了不少。

咒靈也有好壞之分?

不。

“這個想法絕對是錯誤的。”

骨尾巴上的骨刺都鋒銳的炸起,紅眸的男人低沉微啞的嗓音提高,就像被小家夥那可怕的理念嚇到炸毛的大型犬:“咒靈是由負麵情緒構成的怪物,是充滿惡意、天生就不該存在、不該存在的怪物!”

足足強調了兩遍[不該存在]。

黑皮白發的咒靈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說到:

“咒靈誕生的過程,我已經有在解疑書上寫的很清楚了吧?那不是什麼生物,是怪物——會攻擊人類、傷害人類的怪物,惠,你絕對不能產生[咒靈或許也有好的一麵]這種想法。”

卯生決不允許自己這個為了[贖罪]而行動的特例而讓一個看得見詛咒的小咒術師產生這種荒謬的理念。

伏黑惠的確無法理解卯生的想法。

這個明明自身也是咒靈的男人,卻對咒靈這一存在否定到了極點。

這個男人憎恨著咒靈。

因為他是這樣憎恨著自己。

……不,或者是因為如此憎恨著自己,所以才會連帶著對所有咒靈都給予了否定。

可是為什麼呢?

伏黑惠茫然的看著男人說完之後無比痛苦的臉,在心底冒出了新的困惑。

為什麼要憎恨著自己?

為什麼會露出那麼痛苦的神情?

伏黑惠也不由的難過了起來,他小心的抬手,把自己的掌心搭在了男人的臉上。

“但是,就算你怎麼說,我也依舊相信我的判斷和眼睛。”

年幼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說著,乾淨的綠眸倒映著男人的臉。

“請放心,我不會因此而對其他詛咒掉以輕心,我想要說的隻是……至少對我和津美紀而言,我們非常慶幸有您在身邊,所以……請不要再認為自己不該存在了。”

“不管先生是人還是咒靈,對我來說都沒關係,我隻知道,那個會幫我祓除身上的詛咒、會給我寫解疑書、會照顧我和津美紀、會在淩晨一點收到求助後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大人的確是你……這就足夠了。”

在知道麵前的大人對咒靈的身份有多麼在意之後,對方以前的行為,就顯得越發寶貴了起來。

這樣的先生,怎麼會是怪物呢?

如果非說是怪物的話——

卯生愣愣的看著小孩的臉,那個早熟又警惕的小孩堅定不移的將心裡話說出來:

“如果非說先生是怪物的話……那先生一定是保留了[人性],最具有[人性]的怪物。”

“我也好,姐姐也好,永遠不會害怕擁有[人性]的怪物。”

“所以,請不要像仙鶴一樣消失好嗎?”

不安的小孩用自己的手觸碰著怪物先生的臉,小心翼翼的請求著。

對自認為是怪物的卯生來說,否定他是怪物這件事是沒有用的。

這已經是他的刻入骨髓的理念了,哪怕再怎麼矛盾又混亂,再怎麼也自身行動所衝突,卯生也依舊這麼認為。

所以才會無比恐懼暴露身份這件事。

擁有一個像茶茶這樣的小太陽,已經是[天]的憐憫了,是不可多得的奇跡了。

奇跡,還會再度複刻嗎?

惠和粗神經的茶茶不一樣,他要更加謹慎,更加多疑又早熟,也更加不容易付出信任。

為什麼這樣的孩子會在真相暴露之後,依舊願意抓住自己?

不逃嗎?

為什麼?

難道看不見我的[危險]的嗎?

卯生也無法理解了。

尤其是在被肯定了[人性]之後,他整個咒靈的腦袋都空蕩蕩了。

[人性]的怪物嗎……?

那個警惕多疑的孩子,願意給我這樣的評價嗎?

不再相信自己的靈魂和人格的咒靈先生在得到這樣的評價之後,感覺自己呆愣了很久。

沒有做出回答,恍惚站起來的咒靈沉默著踏出了[帳],在他離開[帳]的範疇後,術式被直接解開。[帳]很快就消失了。

而以為自己被無聲拒絕的伏黑惠抿住了嘴,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露出了仿佛棄貓一樣的表情。

“北澤……”

足足有一米九、高大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腳步,聲音低沉的念出了一個名字:

“我的名字,是北澤卯生。”

伏黑惠後知後覺的抬頭。

而低聲說完的咒靈先生已經走的遠遠的了。

仿佛剛剛那個名字,是伏黑惠幻聽了一樣。

“先生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不知道……”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說那句話的話……”

津美紀失落的低下腦袋。

在蘇醒後,津美紀茫然的看著惠的行動,因為同樣在[帳]內,而且惠出去時門沒關上,所以她能清晰的聽到惠在門外的二度“自言自語”。

津美紀在心底隱約產生了不安的猜測。

等惠回來,她追著詢問著,等終於從惠口中得知了包括詛咒在內的全部真相之後,津美紀整個人都萎靡了不少。

第二天。

伏黑惠按照昨天咒靈先生所說的步驟,假裝去座機撥打電話、聯係家人。

當然,他撥打的是自己家裡的座機。

然後在打完之後和護士說因為津美紀隻是小感冒,並且現在已經康複了,所以“媽媽”沒空再來接他們,讓他們自己回家。

通宵到現在、本來已經下班了的護士小姐特地陪著倆小孩等待家長,突然聽到這個消息,護士小姐顯然被氣得不輕。

“真的是,這是什麼媽媽啊!她的孩子可是在醫院了住了一晚上啊!雖然很快就退燒了,隻是在這邊睡了一晚上……但正常父母都會擔心的吧!?”

護士小姐不甘心的追問:“那你的爸爸呢?你不是發了郵件給你爸爸嗎?哪怕是離異了……總要關心自己的孩子吧?對了,是借我的手機發的吧?我看看有沒有回信……沒有。”

護士小姐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個度,隨後,她看著惠和津美紀的眼神變得更加憐憫同情了。

她在心底把這倆小孩的家長罵了一百遍。

“沒關係的……”伏黑惠剛剛想要開口解釋,門外就傳來了陌生青年的聲音。

“那個,不好意思!”

惠和津美紀,還有護士小姐一同看了過去。

一個很年輕、大約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站在門口。

他穿著西裝,手裡拿著公文包,留著一頭乾脆利落的棕色短發,鼻梁還架著一副眼鏡,頗有些溫和謙遜味道開口說道:“請問,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小朋友在這裡嗎?”

護士愣了愣,下意識問道:“你是……?”

這兩個孩子的父親?

不不,這未免也太年輕了吧?

青年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名片,遞給了護士小姐,然後及時開口解釋:

“初次見麵,我是這兩個孩子父親的編輯,叫做平鬆和宏。”

名片上麵,是秋月社的logo和平鬆編輯的個人信息。

而秋月社作為全日本最赫赫有名的出版集團之一,護士小姐當然聽說過,她甚至是這家出版社幾部期刊的忠實讀者。

護士小姐驚奇的抬頭,“哎呀……伏黑先生是作家嗎?”

“伏黑先生?不,是北澤老師喔,聽說北澤老師已經離婚了,大概是女方帶著孩子改回了姓氏吧。”

北澤是作家角尾老師的本姓。

這一點,作為編輯的平鬆顯然是知道的。

平鬆編輯這麼解釋,然後接著說道:“北澤老師在半夜收到了孩子的郵件,但是在五點多的時候才看到,他很擔心孩子們,可他身體又不好,無法奔波、還天生無法說話,所以隻能慌忙的發郵件拜托我來接孩子們回家,抱歉啊,因為晚了點才看到郵件,所以出發的遲了些……那個,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小朋友,是你們嗎?”

長相溫和謙遜的編輯先生彎著腰看著護士小姐身邊呆愣站在原地的姐弟倆。

“你們的父親,是北澤卯生沒錯吧?”

伏黑惠和津美紀交握的手一瞬間就收緊了。

眼眶忽然紅起來的兩個小孩齊齊抿著嘴,非常用力的點了點頭。

“北澤先生……我是說爸爸他,是作家嗎?”

編輯先生陪著兩個小孩往家裡走。

當然,不認路的編輯先生隻是跟著小孩身邊,當一個臨時監護人而已。

路途,津美紀小心翼翼的提問,得到平鬆編輯非常熱情的回答。

“是哦!角尾老師……啊,那是你們爸爸的筆名,那可是文學界最近最熱門的超級新人,老師每一篇作品都超級棒的!”

“角尾?”惠眨了眨眼:“是《繪談》那兩篇的……”

“哦!你也看過嗎?不過老師最出色的故事在《夕潮》啦,隻是《夕潮》的不太適合你們這個年齡看……不過《繪談》也很棒啦,老師的童話在各個年齡段都備受好評呢!”

平鬆編輯談到自己尊敬的老師,語氣都激動了幾分,直到換了話題,他才恢複了原本的謙遜溫和。平鬆編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低頭看著兩個小孩,語氣輕快的補充:

“說起來,我之前和老師交流的時候,聽他說是為了給自己的孩子準備睡前故事才寫的童話……也就是你們吧?你們能看到真的太好了呢!”

惠和津美紀愣了愣,不出聲了。

他們自己很清楚……不是的。

那位空氣先生,不,北澤卯生先生文章發表的時候,惠和津美紀還沒有被投喂。

所以,他是為了另一個孩子寫作。

也就是卯生偶爾會在便簽裡提過的女兒。

真好啊。

伏黑家兩個小小的孩子,情不自禁的產生的羨慕的情緒。

是非常純粹的羨慕。

他們偶爾也會收到來自先生女兒的便簽。

可愛的字體,非常熱情的話語和塗鴉,那個不知道模樣的小姑娘甚至會把幼兒園折出來的千紙鶴送他們一人一隻。

明明他們分走了對方父親那麼多的注意力,但是卻依然得到那麼友善的態度。

那位女兒,既然能夠上幼兒園,就說明也是人類吧?

也就是說……不是咒靈先生的親生孩子?

能夠被那位先生收養,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孩子吧?

惠和津美紀不約而同的想著,隨後垂著眼睫,神情有些落寞的往那個空無一人的家走去。

而另一邊。

北澤家。

盤腿坐在地麵的咒靈先生沉默著看著手機,平鬆編輯發了照片過來。

[平鬆編輯:角尾老師,已經成功接到孩子們,請安心!]

[角尾:謝謝,辛苦你了,所有的路費和報酬我都會支付的。]

[平鬆編輯:不不不,不用!!我好不容易能幫上老師的忙……請絕對不要這麼做!我的心情會瞬間低落下來的!]

卯生不太能理解平鬆編輯的想法,他天還沒亮發郵件求助於這位編輯的時候心情還頗為忐忑,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接受了。

他原本還想著如果被拒絕了的話就到急診中心門口附近蹲著,等他們出來後再無聲的送他們回家。

[平鬆編輯:對了,老師,小惠和小津美紀想要和你說話,我把手機借給他們了哦!]

[平鬆編輯:我是惠,請不要道歉,你已經做到最好了。]

[平鬆編輯:我是津美紀,惠有把事情告訴我,真的非常抱歉,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其他想法,真的隻是單純的疑惑而已,關於另一件事……就和惠說的那樣,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吧?你就是那個一直照顧我們的大人,隻要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平鬆編輯:我是津美紀,謝謝你拜托平鬆編輯來接我們,我們已經到家了,請不用擔心!此外,如果可以的話……請在某天來我們家做客吧!請不要再擔心我,我並不在意,也不會被嚇到,而且,惠說可以幫我傳話,非常期待能夠與您正式相見。]

平鬆和宏還給兩個小孩們拍了照片,發給了卯生。

卯生看著手機上的照片,笑容燦爛的女孩拉著弟弟的手,站在家裡,露出毫無陰霾的神情。

他沉默了許久。

隨後,他微微扭頭,看向身後靠著自己背還抱著自己尾巴玩的茶茶。

……除了[憐憫]與[奇跡]之外,上天還會再給予自己[恩惠]嗎?

“茶茶。”

“是!在這裡,茶茶熱線隨時都可以聽爸爸的心裡話喔!”

“你……想要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嗎?”

“欸?”

茶茶愣了愣,眼神驟然亮起,從後麵整個人撲到了咒靈先生的後背,牢牢掛著對方的脖子。

茶茶語氣雀躍:“是會折紙青蛙和紙小狗送給我的惠哥哥和會烤好吃小餅乾的津美紀姐姐嗎?你終於要帶他們回來了嗎?好哦,茶茶可以幫忙收拾房間!什麼時候會過來?現在嗎?明天嗎?”

卯生慢吞吞的說:“不一定喔。”

他低頭看著手機的照片,閉上了眼。

經曆了昨晚那一遭,切實體會到小孩子有多麼脆弱的卯生不可能再放著兩個小孩獨自在外生活。

但是,他是說但是。

如果找不到其他監護人,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一起生活。]

……會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