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兒有心了。”焦廉繞過書案,指了指床邊的桌椅,道:“你若無事,便陪我下盤棋吧。”
“是,祖父。”
祖孫倆來到窗前坐下,焦戰選了黑棋,焦廉選了白棋,焦戰先手落下一子,焦廉緊隨其後,兩人你來我往,在這棋盤上殺了起來。
許久後,焦戰落子,勝敗已分,焦廉將手中棋子放入棋盒,歎了口氣道:“人老了,便開始畏首畏尾,沒了年輕時的衝勁兒。”
“孫兒也隻是險勝。”焦戰也將手中的棋子放進棋盒。
焦廉沉吟片刻,道:“戰兒,你今年也已是而立之年,是時候該考慮親事了。”
“祖父,既然您主動問起,那孫兒便和您開誠布公地說說。”
他和林西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焦廉遲早會知道,他們應付滿朝文武的催婚,已經焦頭爛額,他不想再被焦廉催婚,決定把話說清楚。
焦廉一怔,見焦戰神色嚴肅,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道:“戰兒想說什麼?”
“祖父希望孫兒成婚,也是想讓孫兒留有子嗣,為焦家傳宗接代,隻是孫兒怕是不能如祖父所願,還請祖父見諒。”
在焦戰意識到自己喜歡上林西時,就注定了不會再與其他人有任何感情糾葛,更不用說子嗣問題。現今他與林西兩情相悅,是他多年努力的結果,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們的感情,包括焦廉在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京都沒有戰兒心儀的女子?沒關係,隻要戰兒喜歡,無論那女子是何身份,祖父都不阻攔。”
焦齊的事已給了焦廉教訓,他不打算插手焦戰的婚事,無論焦戰找個什麼樣的女子回來,他都能接受。
焦戰搖搖頭,道:“祖父,戰兒已有心儀之人,不過此人與孫兒一樣,同為男子。”
焦廉聞言一陣怔忪,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你……你是糊塗了嗎?同為男子又怎能……怎能……”
“祖父,孫兒不喜女子,好男色。”
焦廉的臉色變了又變,焦戰這些年一直不近女色,他難免會往這方麵想,卻又不敢相信,如今從焦戰口中說出,對他的打擊著實不小,壓下心裡的怒氣,儘量平靜地說道:“你可曾想過,若此事傳出去,會有何種後果?”
“孫兒自然想過。”焦戰深吸一口氣,苦笑著說道:“祖父,孫兒明白您心中氣悶,對孫兒很是失望,好好的一名男子偏偏有斷袖之癖,若是傳出去,定會遭人恥笑,影響家族聲譽,甚至影響仕途,這些孫兒都想過。”
見焦戰什麼都明白,焦廉頗為不解,問道:“那你為何還要如此?”
“祖父可知,孫兒也曾因此惶恐,也曾因此自我厭棄,甚至想要自我了斷?”
焦戰前世確實因為不能人道,彷徨過很長一段時日,那時他自我懷疑,自我厭棄,甚至出現自殘的想法。現在的他不自覺地將自己帶入前世的情境中,臉上浮現痛苦之色。
焦廉見狀心裡一揪,出言寬慰道:“你也不必太過在意,京都貴族豢養男寵的大有人在,隻要你娶妻生子,與妻子相敬如賓,養幾個男寵玩玩,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焦戰理解焦廉的心情,感激他能寬慰自己,但有些事他不想做,也不敢做,“怕是要讓祖父失望了,孫兒沒打算和女子成婚,自然也不會有子嗣,孫兒此生隻求與他相守,一生一世一雙人。”
焦廉強忍著怒氣,問道:“他是誰?”
就好似沒看到他的臉色,焦戰依舊平靜地說道:“時機未到,孫兒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焦戰!你想氣死我不成?”焦廉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憤怒地站起身,道:“你可是焦家唯一的子嗣,若你和個男人在一起,還怎麼延續焦家香火?”
“祖父,您想的永遠是焦家,可曾想過我們這些實實在在的人?”焦戰看向焦廉的眼神中滿是失望,“當初因為您對門第的看重,極力阻攔父親母親在一起,讓父親到死也未能給母親一個名分,而我也就成了彆人口中的私生子。現在您又來阻攔我,難道在您心中,我們就不配得到幸福嗎?”
“我這是在為你好!”
“您和祖母雖是青梅竹馬,身份卻天差地彆,你們長大後私定終身,您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迎娶祖母為妻,且一輩子隻有祖母一人。當初曾祖阻止你們的婚事,不也是為祖父好嗎?既然您有過這樣的經曆,當初又為何阻止父親母親?”
“當初是我錯了,所以方才我說無論你看中什麼樣的女子,我都不反對,可你偏偏鬼迷心竅喜歡上一個男人……”
“當初父親母親的死,才讓您意識到自己錯了,如今是否輪到我了?”見焦廉變了臉色,焦戰心裡也不好受,但他不能妥協,“我不是鬼迷心竅,我是天性如此。若祖父無法接受,怕我有損焦家聲譽,那我便搬出國公府。”
“你!咳咳……”焦廉被氣得咳了起來,道:“你是鐵了心想氣死我?”
“祖父,您知道人瀕死時是什麼感覺嗎?”
焦廉緩了口氣,道:“你想說什麼?”
“他們把我抬進中軍大帳時,我的魂魄便離開了身體,正慢慢往上升。看著同袍圍著我的屍體哭,我在想若他知道我死了,應該也會難過吧,那時我的心中便隻有一個念頭,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他身邊,見他最後一麵。或許老天見我執念太深,便給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我從棺材裡爬了起來,強撐著回到京都,回到他身邊。”
“你……”焦廉似是想到了什麼,渾濁的眼底儘是震驚之色。
焦戰雖然沒有明說,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到他口中的那人是誰,焦廉自然也不例外。
“祖父,我已經死過一次,現在除了他,我什麼都不在乎。還是那句話,若您接受不了,就當我死了吧。孫兒言儘於此,告退。”
許是太過震驚,焦廉眼睜睜地看著焦戰離開,並未出聲阻止。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不禁苦笑出聲,其實他早就察覺焦戰對林西的不同尋常,隻是一直在裝糊塗,隻是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種地步。若真如他所想,這京都怕是要迎來一陣狂風驟雨,到時又該如何收場。
夜,林西剛洗漱完,正打算上床睡覺,窗子突然被推開,焦戰翻窗進入殿內。
林西看得眉頭直皺,道:“你的傷未好,不好生在家歇著,大半夜的到處跑,是嫌命長嗎?”
“我被掃地出門,現在無處可去,求皇上收留。”
焦戰說話間,已經來到林西身邊。
“掃地出門?”林西愣了愣,隨即說道:“你做了什麼,竟被掃地出門?”
“我剛回府,祖父便催婚,我便說我有斷袖之癖,不好女色,祖父一氣之下,便將我掃地出門了。如今我無家可歸,隻能求皇上收留了。”
“你……”林西看著焦戰有些哭笑不得,道:“老國公現在還病著,你就不怕他一氣之下加重病情?”
焦戰抱住林西的身子,腦袋搭在林西肩上,輕聲說道:“怕。但這事不能拖,我也不想拖,我必須表明態度。”
雖然焦戰的態度取悅了林西,但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待老國公的病好了,你再提起此事也不晚,何必著急?”
“急,怎能不急!”焦戰緊了緊手臂,道:“你可是皇上,若突然反悔了,我又能如何?如今我被趕出門,有家不能回,如此淒慘,皇上應該不忍心再讓我傷心了吧。”
林西聞言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合著你這是在跟我唱苦肉計啊。”
“無所謂什麼計,我隻想待在皇上身邊。若是以前,我們沒在一起,或許我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可現在我嘗到了愛情的甜頭,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
察覺到他的不安,林西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既然你都這麼慘了,那我便可憐可憐你,留你住一晚。”
“隻一晚?”
“怎麼,嫌多?”
“多謝皇上恩典。”
“今日可有按時喝藥?”
“一頓不落。”
……
三日後禦書房,楊瀟帶著孫丘禮的口供來見林西,仍舊看到了焦戰,他坐在另外準備的小桌前,麵前放著一打奏折,手中拿著一支朱筆,很明顯在批閱奏折。
楊瀟看得皺緊眉頭,行禮道:“臣楊瀟參見皇上。”
“免禮。”林西抬頭看向他,道:“可是孫丘禮招了?”
“皇上聖明。”楊瀟拿出寫好的奏折,呈給林西,道:“齊國的探子是安寧公主派來的。”
“安寧?”林西眉頭皺緊,仔細看著麵前的奏折。
林肆造反被抓,天下儘知,林西避免林茵誤會,曾派探子前往齊國,給她送去了一封密信,將林肆造反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並保證不會傷害林肆性命。隻可惜林肆命短,在一年前因病去世。林茵大概是得知林肆去世的消息,懷疑他是被人所害,所以才派人來到京都探查。
林西歎了口氣,道:“看來安寧不信朕。安插在齊國的密探現在如何了,最近可收到過消息?”
楊瀟搖搖頭,道:“近一個月並未收到任何消息。”
“看來齊國的情報網已經廢了。”
“幸好皇上有先見之明,瞞著安寧公主重建了情報網,否則真的不堪設想。”
雖然在處理林肆的問題上,林西自認沒有過錯,且信守了承諾,卻也無法掌控彆人的想法,將事想得太過理想化,吃虧的隻能是自己,所以便提議在齊國原有的情報網的基礎上,另外組建了一支,林茵並不知情,所以在齊國密探踏入林國的那一刻,他們便收到了消息。
想到與林茵的幾次接觸,林西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父皇說的沒錯,人心易變,尤其是生活在深宮中,又身處權利中心的人,當年那個溫柔善良的皇姐終究是沒了。”
楊瀟問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林西沉吟片刻,道:“待朕手書一封,你轉交給齊國來的密探,讓他帶回齊國吧。”
“是,皇上。”
林西提筆想了想,在紙上寫下兩行字,待墨乾後交給了楊瀟。
楊瀟離開前,照例看了焦戰一眼,焦戰頭也不抬,直接無視。
這三日,焦戰開始照常上朝,早朝後便跟著林西回禦書房,然後一起用午膳,臨到傍晚時分,才出宮回攝政王府。在王府吃個晚膳,趁天黑又進宮,摸進林西寢殿。清早,他在林西起身前離開,回王府換衣服,裝模作樣地去上朝。
見楊瀟離開,焦戰抬頭看向林西,隨即起身走了過去,熟稔地為他按著太陽穴,輕聲說道:“林肆的事,皇上已經仁至義儘,根本無需放在心上。”
林西閉著眼睛靠在焦戰身上,道:“我知道。林肆死有餘辜,我隻會覺得大快人心,隻是安寧皇姐那邊……讓我有些傷心。”
“人心異變,皇上隻需珍視值得珍視的。”
“值得珍視的?”林西握住焦戰的手,抬頭看向他,笑著說道:“比如……攝政王?”
焦戰蹲下身,仰頭看他,同樣笑著說道:“臣多謝皇上恩典。”
林西怔了怔,隨即輕笑出聲,驅散了心中那一點點傷懷。
是啊,人心異變,他隻需珍視值得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