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瑤姬傳人(1 / 2)

隱鳳朝陽 看泉聽風 16433 字 3個月前

長安城剛入元月, 冬末的寒意尚未褪去, 地上還留著殘雪。春耕尚未開始, 這是一年中眾人最悠閒的日子, 百姓們三五成群圍著火爐說著最近京城的一樁奇聞異事。

這事要從半年前說起, 半年期京城破了一樁拐賣婦人的大案, 但當時那些婦人都神秘失蹤了, 沒人知道她們去哪兒了。直到半個月前,這些婦人突然再次出現, 一個個容光煥發,在京城安置下一間大院子,喊來工匠改造幾日,就弄出一個大作坊出來。

這個作坊裡出售一種叫棉麻的布料,這種布料是用苧麻混合棉花紡織而成, 價格比純麻布要貴些,但也不是貴很多,關鍵是布料比苧麻柔軟許多, 穿在身上也沒有苧麻那種刺癢的感覺, 許多人就算不買來做外衣, 也忍不住想買幾件做貼身衣服穿。

同時作坊裡還出售棉衣、棉被, 這些棉衣棉被冬天穿著暖和無比,保暖程度堪比絲綿, 但又比絲綿便宜。而且一條棉被能用上十幾年, 棉花舊了還能翻新, 很多稍微有些閒錢的人家都會過來買上幾床棉被準備來年過冬用。

作坊因為這幾樣新物品讓京城的百姓們都過來看熱鬨, 長安城的百姓見識並不淺,他們知道什麼是棉花,也知道棉花可以織布,但是棉花處理起來耗時耗力,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棉花處理還有這麼多講究。他們也第一次知道,苧麻可以跟棉一起紡織,還可以織出像綾羅綢緞一樣的花紋。

很多作坊老板都動了偷偷打探這個織布坊秘密的念頭,但是沒想到這個作坊的女掌櫃居然大大方方的將作坊裡所有的秘密公開展示給大家看,一次可以紡出八根紗線的紡紗機、可以綁在腰上的小織布、可以用來腳踏的織布機……

是這一切本來是作坊最大的秘密,是可以當傳家之寶的大秘密,但是作坊主人卻大大方方的讓所有人來看,甚至歡迎他們把這些紡紗機、織布機和各種棉花處理工具都學走。眾人見她們如此大方,不由好奇的問她們從何處得來這種神物?

婦人們大大方方的說起她們的經曆,她們本來都是附近的農婦,出門時被壞人拐走,本來覺得自己上天下地求救無門的時候,突然一陣香風刮過,她們轉眼就去了一個人間仙境。

她們看來一位天女,天女說她師傅憐她們可憐,特地施法救她們過來,同時還給她們一人喝了一杯仙水,讓她們洗去人間的一切汙濁。天女住的地方四季如春,哪怕天上下雪,她們住在那裡也不覺得冷,而且地上總有各種鮮花盛開。

吃飯頓頓都吃細糧有肉、每天都可以洗澡,一年四季都有人幫著做新衣服,餓了隨時都有點心吃,還可以跟著先生們讀書認字,如果不想讀書認字的,還可以跟著彆人乾活。她們的織布手藝都是從天女那裡學來的,天女等她們把手藝都學完,就讓她們再次返回人家。

她們臨走前天女再次召見她們,叮囑她們說,自己師傅有感她們誠心,才特意將紡紗織布手藝傳給她們,這是要惠及全天下女子的,所以命她們回去後,要無償傳授給彆人,不得藏私。天女雖然沒有告訴她們自己的身份,但是婦人們臨走前從學藝的先生口中得知,天女是瑤姬傳人,她的師傅就是瑤姬。

這樁奇聞異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整個長安,然而城外抱樸觀中也傳出的有瑤姬弟子講經的傳言。聽過仙姬講經的人回來都繪聲繪色的說,仙姬講經時鮮花盛開,在場花香四溢,還不是有蝴蝶飛舞,她渾身仙氣嫋嫋,每次講完講,身邊的蓮花便會瞬間綻放,蓮香四溢。

這等繪聲繪色的描述,如何不讓人好奇?許多人成群結隊的想去抱樸觀聽仙姬講經,天女下凡,這該有多貌美!但是聽經的人都說,仙姬因世間有男女大防,故隻接待女信徒,並不接待男信徒,而且道觀地方有限,仙姬一次隻接待兩百名信徒聽經,想要聽經就先去道觀山下的涼亭取字條,字條上讓你哪天去聽經就哪天去聽經。

這樣神奇的事怎麼不引來眾人好奇?不止普通百姓好奇,就是富貴人家也好,但這位仙姬待眾生平等,普通百姓要聽經拿號,富貴人家來聽經,還是要拿號。百姓是被在場肅穆的氣氛所感而不敢冒犯,但富貴人家跋扈慣了,如何願意這般等待?

可看到維持現場秩序時的軍士,大家都腿軟了,這些軍士居然都穿著羽林衛的服飾,這可是皇帝禁軍!這位仙姬到底是何等來曆?而有些消息靈通些的人家看到這些羽林衛時,已猜到了這位仙姬身份,除了謝家那位仙姬,哪有哪位可以勞動羽林衛親自護衛?

眾人思及那位小娘子的年紀,以及她最近那兩篇借文昌帝君和老君徒孫李昌齡之口說出的向善經文,莫非她真是瑤姬弟子?不然怎麼會小小年紀,能寫出這兩篇經文。要說找代做也不是不行,可時下修道是修心、煉丹,就是內丹之道都剛剛發展,勸人行善承負論思想道經也有提及,但並沒有正式成為一套係統的理論。

而謝知提及的感應經的行善,是很多人想要成仙唯一可以在現世施展的手段,“夫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這樣的話之前從未有人提過的全新觀點,很多人都捧著這兩篇勸善篇看的津津有味。

《太上感應篇》和《文昌帝君陰騭文》都是謝知那個時代後世作品,裡麵融入諸多思想,尤其是符合儒家思想的標準,在推崇以儒治國的魏國分外受人歡迎。謝知提前把這兩篇經文寫出來也是這個原因,隻勸人向善,不涉及任何政治因素。

當然她也沒那麼厚臉皮將這兩篇經文占為己有,《文昌帝君陰騭文》作者不詳,她就說是自己入夢聽文昌帝君講道,才聽到這篇經文。《太上感應篇》作者是李昌齡,她就說此人乃老君門下徒孫,聽老君講經再傳授給她,她隻是負責再次將這兩篇經文傳授。

這兩篇文經文裡的例子有些都是宋朝的人,謝知把這些例子稍作改動,改成時下人都知道的前朝好官、大善人,免得眾人奇怪,為什麼經文裡的善人他們怎麼都不認識。這兩篇經文一出,很多人都相信謝知絕對是瑤姬弟子。

又有人聽她在家中食素、吃黃精、山藥等物辟穀,眾人都很疑惑,她這是不準備入宮了?不過也有少數人見謝知真正推出的紡紗機、紡織機,懷疑她此舉直指皇後之位,這謝簡是因為陛下立了太子,坐不住了?才讓孫女如此?

謝簡坐不住了嗎?他當然坐不住!但他絕對不是因為立太子而坐不住,太子才多大?孫女多大?她甚至還沒入宮,他要因為太子坐不住他才傻!他坐不住是因為謝知瞞著自己居然做了這麼大的事!

她到底在做什麼?謝簡不覺得以孫女的聰慧,在這時候做出這種舉動是為了皇後之位,太皇太後本就不願意她入宮,遲遲延緩她入宮的時間,現在她再做出這些事,是準備讓太皇太後反對到底?

謝簡一查到此事跟孫女有關,就立刻派人要去把孫女接回來,但是派出去的人沒接到孫女,因小丫頭入宮了。謝簡揉揉眉心,他突然覺得自己平時是不是太忽視縱容她了?不然怎麼會讓她作出這麼大的動作?謝簡麵沉如水,吩咐下人去把謝洵喊來,這麼大的動作,絕對不可能是小丫頭一個人搞出來的,她肯定有幫手,這幫手是誰,謝簡不用想都知道。

就在謝簡準備找兒子過來“談心”,謝知也在宮裡跟拓跋曜談心,她坐在拓跋曜麵前一聲不吭。書房裡氣氛很沉靜,拓跋曜也沒說話,他神色如常的看著侍衛傳來的消息,上麵記錄著謝知這些天的所作所為,拓跋曜慢慢的一張張看完,然後放下最後一張紙看向謝知。小丫頭低著頭不說話,小手小腳不是不安的動幾下,這對經受過嚴格禮儀訓練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拓跋曜哼了一聲,現在知道怕了?

謝知聽到拓跋曜總算發聲,忙抬頭怯生生的喊著:“陛下。”

拓跋曜淡淡道:“說吧,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要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

“我隻是想幫人。”謝知呐呐道,“那些婦人被拐賣以後,她們的家人就不要她們了,明明錯的不是她們,可是她們卻無處可去,所以我就想幫她們,幫她們重新回家。”謝知救了那些婦人,就一直在考慮怎麼幫她們重新樹立信心。

後來她想到反正自己要裝神弄鬼,不如就從這些婦人身上開始,哪怕讓她們成為自己的狂信徒,也比她們從此一蹶不振、鬱鬱寡歡好,人總要有個信仰和目標,不然按照這些婦人遭遇,她們遲早會得抑鬱症,最後不是逼死自己就是自殺。

反正古人都信神,信仰瑤姬跟信仰彆的神靈區彆也不大,她們成為狂信徒,謝知不會讓她們做壞事,隻讓她們作為宣揚紡紗機、織布機的宣傳推廣者,讓她們既有收入,又能得名聲,也算做好事。

“為什麼要幫她們回家?她們不是在你莊上過得好好的?”拓跋曜不解的問,“在你莊上不比她們在家的日子好過?”

“可是我哪裡沒有她們的親人。她們都是有兒有女的,怎麼不可能想她們兒女親人?我能養她們,又不能把她們的孩子都接過來。”謝知說,她知道這些人嘴上不說,心裡都是想念家人的,基於這個社會規則,她沒法子把她們孩子接來,但她可以給她們立足的根本,讓她們將來有金錢和底氣跟孩子一起住。

“所以你就想到把自己扮成仙女?還月月去觀裡講經?”拓跋曜不悅的問,他連謝知穿的漂亮些給人看都不樂意,更彆說是讓她拋頭露麵的給人講經。

“沒有,我沒有扮成仙女,也沒有月月去給人講經。”謝知解釋說,“我見她們鬱鬱寡歡,就給她們服用花露,哄騙她們是仙水,喝完就能洗乾淨身體,她們居然當真了。我覺得這法子很好,就一直給大家喝花露,我給她們講的也不是經文而是開解她們,我當時熏了薔薇精露想讓她們放鬆心情,她們估計是聞到薔薇香味,才覺得我能讓鮮花冬日綻放。”

“你沒讓鮮花冬日盛開?”拓跋曜狐疑的問,他看傳來的訊息,講經的人身邊真有鮮花盛開,花香襲人。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能讓鮮花冬日盛開?我就是把花放在暖房裡,所以鮮花一直沒敗,而且我當時身邊放的好多是假花,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覺得這些都是鮮花。”謝知無辜的說,她身邊放的花真假半參,很多假花做的跟真花一模一樣,她又熏了各種花香精油,濃度香味不一,大家聞到花香,肯定會認為她身邊全是真花,畢竟假花做的再真也沒有香氣。

薔薇精油在這個時代隻是供給頂層貴族的奢侈品,而且這裡也隻有薔薇精油,並沒有彆的種類精油,謝知都不曾將自己有精油的事宣揚出去,所以眾人都不知道謝知到底做了什麼,才能讓這麼多種不同時節的花同時綻放。

拓跋曜問:“那兩篇經文怎麼回事?”

謝知眨眨眼睛,“我說了啊。”

拓跋曜一怔,“你說了什麼?”

“就是夢裡聽見的。”謝知委屈的說,“曜哥哥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你夢裡聽到經文?”拓跋曜臉色微變,他不是不信謝知,但是拓跋曜不願相信,因為這證明謝知同道家有緣,雖然時下道士成家的很多,但也有不少高真終身未婚嫁,一心清修,阿蕤(ruí)年紀這麼小就如此喜歡道經,她將來是準備清修?“以後不許你翻閱道經。”拓跋曜當機立斷的準備把阿蕤身邊所有的道經都收走。

謝知不解的問:“為什麼?”

拓跋曜神色冷然,“不為什麼,朕說不許就是不許,以後也不許再去抱樸觀講經。”

謝知垂下頭不說話,拓跋曜自覺自己語氣太嚴厲,摟著謝知柔聲道:“阿蕤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舍不得你為這些事煩心,你像以前一樣,天天采集些花露,泡泡茶、看看書,累了跟丫鬟玩玩不好嗎?”

謝知乖順的說:“好,我聽曜哥哥的,但是——”

“但是什麼?”拓跋曜見謝知聽話,心中怒氣早消了,見謝知蹙眉,他溫聲說:“有什麼事告訴我,我來替你解決。”

“但是那些婦人很可憐,曜哥哥我不去講經,但是讓觀主繼續給婦人們講經好不好?”謝知小心翼翼的征詢拓跋曜的意見,似乎真被拓跋曜的怒火嚇到了。她也沒準備每月去講經,名聲過一次就好了,剩下的就可以交給觀主運作。所以謝知也順手推舟答應拓跋曜的無理要求,同時希望拓跋曜能答應觀主繼續宣揚紡紗機和織布機。

“這是你的功勞,我不會抹去的。”拓跋曜無奈搖頭,“你當初跟白糖一樣,都交給我不就行了?我還會貪你功勞不成?”

謝知噘嘴道:“可是這樣那些婦人就救不了了。”

拓跋曜無言以對,他或許看在阿蕤的麵子上救那些婦人,但絕對像阿蕤這麼救,他最後隻能強硬道:“以後不許如此自作主張。”

謝知乖巧的說:“以後我做什麼都要先問曜哥哥。”拓跋曜這才露出笑臉,謝知看著拓跋曜的好轉的神色,討好的拉著他衣袖,“曜哥哥,我還能看書嗎?”

“不許看黃老之道,也不許看浮屠之道。”拓跋曜說,免得她哪天想的太開去清修了。

謝知道:“不看,我看算經。”

“算經?”拓跋曜揚眉看著她,“你何止對算經有興趣了?”

謝知笑眯眯的說:“最近何先生給我布置的功課,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看著小丫頭得意洋洋的模樣,拓跋曜莞爾,真是孩子,興致也是一時一時的,等過段時間她就會忘記她曾沉迷於黃老之道。

謝知見拓跋曜神色放鬆,就知道把他徹底忽悠過去了,她心頭一鬆,能他安撫好就成功了一半,祖父比他好搞定。

謝知說是說祖父比拓跋曜好搞定,但真正要回家麵對祖父時,謝知心裡還是很忐忑的,祖父跟拓跋曜不同,拓跋曜是外人,分手就沒關係了,祖父是自己血脈親人,謝知不希望跟祖父鬨翻,更不想傷害祖父,祖父一直是很疼愛自己的。

謝知愁眉苦臉的回到家中,沒見到祖父就經受巨大考驗,這考驗不是來自祖父,還是祖母和幾位姑姑,她們看著自己的眼神——謝知想了想,給出一個精準的定義,好像是大家過年時祭拜看牌位的眼神。謝知奇怪的問陳留:“大母,你們這是做什麼?”乾嘛用這種奇怪目光看自己。

謝寧馨率先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阿菀你真能讓鮮花不分季節開放?”

“我帶回來幾盆花,大母你分一下吧。”謝知說完讓玉蔓把自己帶回來的牡丹、月季、碗蓮搬上來,“這些花都要放在屋子裡,記得要通風透氣,不然過幾天就會枯萎。”謝知叮囑大家說。

七娘怯生生的問:“用仙水澆灌出來的花也會枯萎嗎?”

謝知說:“當然會枯萎,畢竟這些都是凡花,凡花都是有壽命限製。”

謝知的理由大家都能接受,那些下凡的仙人不也是先脫離肉身在登天嗎?陳留大方的一人分了一盆鮮花,餘下的全部送給謝蘭因。眾人歡天喜地的讓丫鬟捧回自己房裡好生養著。

謝知看眾人跟捧稀世珍寶一樣捧著不是太值錢的盆栽,她不由扶額,暗省自己連親人一起騙是不是太過分了?可以想到自己的計劃,她要是把這些和盤推出,那自己這些天的努力不都白費了?所以她們還是繼續瞞著吧,謝知良心未泯的叮囑一句:“也不用太擔心,畢竟都是凡花,死了就問我要,我還有很多。”

她見謝寧馨雙目神采奕奕的看著自己,她話語一轉:“也不是很多,至少不夠每個親戚都分一盆。”她如何不知謝寧馨的想法,肯定想給未來姑父家裡送一盆,可是送了未來姑父,她要不要送彆人?如果每個親戚都來問她要一盆,她怎麼辦?她又不是專門養花的,每人送一盆,她道觀裡的神跡還怎麼搞?

謝寧馨滿臉失望,但也覺得謝知說得對,要是神跡的花真這麼多,還是神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