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瑤姬傳人(2 / 2)

隱鳳朝陽 看泉聽風 16433 字 3個月前

陳留則問謝知:“阿菀你來給我講講那兩篇經文,做善事真能成仙?”

謝知暗想她不知道做善事能不能成仙,但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這話是真理,行善總比行惡好,“文昌帝君和老君徒孫都是這麼說的,那應該是真的。”

陳留說:“就照著經文上說的去行善嗎?”陳留雖然行道,但也隻是信仰道家神靈而言,道家的很多經文她看是看過,但大部分就隻是看過,並不理解經文上內容,因為道家的經典大部分都很深奧,陳留看過幾次,每次看了幾行字就想睡覺。

謝知寫的清靜經注釋,是陳留唯一認真讀過的,還讓謝簡給自己解釋,可既是如此,她還是似懂非懂。但謝知最新寫的兩篇善經,陳留卻看得懂,不僅看得懂還大致能理解,這對陳留來說是非常新奇的,尤其是善經上各種小故事,讓陳留聽得津津有味,誰都喜歡聽大團圓的故事。

謝知寫善經時不僅寫了經文,還附錄不少善有善報的小故事,很多都有宗教寓意,被謝知寫得新奇又有趣。時下流行的話本還隻是一個個小短篇的傳記,內容也就是翻來覆去那幾種,雖然眾人百看不厭,但是看到謝知經曆後世熏陶後,改寫而成的各種小故事,彆說是女人,就是男人都看入迷,不由自主覺得就應該多做善事。

謝知笑道:“善在於心而不在行,有善念就是行善,有時候很多人並無時間和精力去行善,但隻要他們動了善念就是行善。”

陳留不由聽住了,又問了謝知好些自己的疑惑,謝知一一耐心回答,像大母這年紀的貴夫人,求得不是子女平安,自己生活順遂嗎?抓準她們心理安慰她們肯定沒錯的。

謝簡來喊孫女時,就見小丫頭一派高人狀的被人圍在中間,款款說著她那套觀點,周圍全是被她騙得自己姓都快忘了的傻子。謝簡暗暗深吸一口氣,語氣平穩的喊道:“阿菀。”

謝知起身恭敬的給謝簡行禮:“大父。”

謝簡見她乖巧的模樣,隻覺得頭漲得更疼,謝簡不擔心次子那種把反對寫在臉上的人,但是麵對幾乎可以成為乖巧範本的孫女,他真不知道應該在怎麼辦才好。論心智,孫女比次子成熟多了,她顯然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明白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所以謝簡更奇怪,她為何要這麼做?他一直以為孫女並不反感入宮。

“跟我來書房。”

謝簡的語氣過分的平靜,讓陳留察覺出不對勁,她下意識的起身喊道,“郎君。”彆人不知道,她跟謝簡夫妻多年,如何不知道謝簡目前情緒不對,他似乎在生氣?他是在跟阿菀生氣?

謝簡對陳留安撫的微笑,“我就跟阿菀說些話。”

謝知也笑道:“大母彆擔心,祖父要給我寫的善經作序呢。”

謝簡斜了孫女一眼,謝知對他微微而笑,謝簡隻能憋著一口氣說:“嗯,我想問問關於善經的事。”

陳留這才放心,對謝簡笑道:“那你好好作序,我覺得阿菀這兩本善經寫得好。”

謝簡微笑的說:“放心,我會好好給她寫的。”

祖孫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書房,書房外花園裡謝洵正急的團團轉,看到父親和侄女過來,他連忙湊上來,“這件事是我——”

謝簡嫌棄把蠢兒子撥到一邊,對謝知說:“跟我進來。”你根本連前因後果都不清楚,還想擔責任?他怎麼不蠢死!

謝知對謝洵甜甜一笑,“小叔彆擔心,祖父要給我善經作序呢。”

可惜謝知的話可以安慰陳留,卻安慰不了謝洵,他見兩人進書房,他連忙也跟他們一起進去。謝簡的書房裡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水潺潺,是謝簡特地請墨家傳人給他做的機關盆景,美其名曰為帶動書房風水,實則為了防止外人偷聽他的重要談話。

謝簡被謝知幾次打岔,心頭怒氣消下不少,人一冷靜,理智也恢複過來,他坐在假山旁對謝知道:“說吧。”他要一個合理的理由,謝簡瞄了一眼左立難安的蠢兒子,將茶具給他,示意他泡茶。

“陛下在打造雙人梓宮。”謝知一句話,讓謝簡握著茶杯的手一緊,而謝洵則幾乎跳起來,他震驚看著侄女,阿菀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陛下的梓宮是可以並排躺雙人的,他想跟我同生共死。”謝知看著祖父難得震住的臉,又補充了一句,“所以他允許我生太子。”

“不行!”謝洵急急反對,正要說話,被謝簡一句話堵回去,“閉嘴,泡你的茶。”謝洵被父親一瞪,隻能灰溜溜的繼續泡茶。

謝知給可憐的小叔點蠟,然後組織語言對謝簡說:“大父,我以前是願意入宮,可是我沒想跟陛下同生共死。”謝知頓了頓,語氣轉為譏諷,“一樣是皇帝,我父親可以安排阿娘離開,可以為我安排死士,而他隻會讓我殉葬,他憑什麼?”這是謝知第一次當著祖父和小叔的麵,承認自己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世。

謝簡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複雜看著孫女,他雖行事有幾分不擇手段,但並不是完全不顧孩子性命的人,可孫女跟兒子還是瞞著自己做這件事,他們是覺得他會枉顧阿菀的性命?謝簡冷然問:“你們覺得我會逼你去死?所以瞞著我擅自做主?”

謝知搖頭:“大父你誤會了,小叔並不知道這件事,他也是剛知道的,他隻知道我不願意入宮,擔心你會反對,所以同我瞞著你行事。至於我為什麼不告訴你——”謝知微微一笑,“你就當我任性好了,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解決。”

就如謝知之前所想的,雖然謝簡一切行事以利益至上,但並不是狠心到底的人,看他對家裡女兒婚姻選擇就明白,他至少還是考慮到女兒未來婚姻是否能幸福的。

謝知也對自己有自信,對祖父來說,活著的自己,比死掉的自己更有價值。活著的太後才可以乾涉皇帝的想法,死掉的太後最多隻能偶爾活在皇帝的懷念中,隻有太後在,外戚才能跟皇帝談感情;沒有太後,外戚就隻是單純的臣子,最多能得到皇帝幾分禮節上的尊重。

謝簡冷冷的看著孫女,謝知坦然回視祖父,目前為止,她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損害謝家的利益,她隻是打亂祖父未來的計劃,可她相信祖父知道拓跋曜想讓自己陪葬後就不會考慮走外戚路線。同樣拓跋曜那邊反應也在她預料之內,她有把握不會讓拓跋曜不會對自己翻臉,所以祖父,我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我也能自己解決。

謝簡也悵然發現孫女的成長,他心中既憤怒又驕傲,同時又有些失望,為什麼阿菀不是孫子?“把你的計劃都說出來。”事已至此,謝簡隻有先了解孫女所有的想法,才能繼續行事。

謝知也不隱瞞謝簡的想法,將自己的計劃詳細解釋了一遍,“我現在的名聲隻是瑤姬的弟子,但是隨著紡紗機和織布機的推進,大家漸漸的都會記得我是推進了紡織。”謝知頓了頓,輕聲道:“自古隻有皇帝親耕、皇後親蠶。”養蠶是為了織布,紡織也是為了織布,隻要明眼人都能看出謝知其中的深意,她相信這裡所有的人都會認為自己在為入宮封後做準備。

謝簡問:“你就這麼確定太皇太後會忌諱你入宮?”

謝知道:“醒掌天下權,任誰體會了這種感覺都舍不得放棄,而且她能退,她身後那些人能退嗎?”太皇太後能登頂,當然不能僅僅靠自己,她身後還有很多人,有時候英雄末路真的隻是末路嗎?當然不是。他們隻是最後沒有選擇的權利而已。

或許皇後權利不比太皇太後,可一個得寵、而且娘家得力的皇後,必然會分走太皇太後手中的權利,當慣老大的人誰願意當老二?而且太皇太後或許可以允許拓跋曜立彆的女人為後,但她肯定不想要自己這樣的皇後。

莫說太皇太後不想要,就是跟著太皇太後那些人,心裡哪個沒想法?謝家底蘊雖然不及崔家,但人才比崔家多,一旦謝知這樣的女子入宮,對謝家來說無疑是如虎添翼。祖父隻是太皇太後集團中的小後輩,走在前麵的那些前輩,又幾個願意他將來越過他們?

“就算沒有太後,宮裡的那些嬪妃也不會願意我入宮,就算她們沒有決定權,但她們可以潛移默化的影響陛下,上有太皇太後的意圖、下有嬪妃的推進,陛下真會願意為我,跟太皇太後硬對上嗎?”就算是親政,拓跋曜都是用利益交換手段得來的,他又怎麼會為自己對太皇太後施展強硬手段?

謝簡問:“那如果太皇太後不在,你又準備如何?且你如此行事,是想絕自己後路?你不想再嫁彆人?”

“離太皇太後不在,還不知有多少年,如果是十多年以後,我都是二十出頭的老女,屆時陛下子嗣滿堂、妻妾成群,能不能記得我還兩說。我哪裡能想這麼遠的事?我是沒準備再嫁人,想要得到,必然要先舍得,天下哪能事事占便宜?如果等太皇太後離開,陛下還念著我,我倒是可以在道觀招待他喝杯茶。”謝知為了能說服祖父也是違心了,硬說自己二十多歲就是老女,她當初奔四都覺得自己是少女。

謝簡勃然大怒:“荒唐!我孫女豈可做外室!”她在道觀招待拓跋曜喝茶,兩人就算是清白也說不清了,謝簡怎麼允許孫女墮落至此?

謝知微微一笑:“所以大父願意幫我嗎?”她當然不會做外室,外室在古代就是實打實的小三,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外室,謝知怎麼會允許自己淪落到這地步?她要做拓跋曜的朱砂痣、白月光,而不是蚊子血、白飯粒。

“你還有什麼底牌?”謝簡明白自己已無法徹底掌控孫女,除非他能狠下心現在把孫女現在的羽翼折斷,可看著眼前這神采飛揚的孩子,謝簡又狠不下這個心,算了,比起讓她入宮,或許讓她留在謝家更有利。

“我有一種五十天可以成熟的稻種。”謝知說,“我本來想過幾年再推出這種稻種,可後來想到我的身世,我又改主意了,或許再等過幾年更好。”謝知一開始找占城稻,真得完全沒有任何私心的,後來因為有了私心,她一時激動,想借占城稻揚自己名聲,可等冷靜下來,她才發現這法子不可行,她要真推廣了占城稻,她隻能入宮了。

她梁國公主的身份、加上占城稻的宣揚者,她除了進拓跋曜後宮,沒有地方可以進去,而現在她好歹還有退路。畢竟紡紗織布無關國體,尤其是在現在糧食還不能填飽肚子的當下,想靠改進紡紗織布機促成棉花革命是完全不可能的。明朝能有棉花革命是因為他們那時候生產力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現在完全沒有明朝那時候的條件。

謝簡臉色變了又變,冷哼道:“總算沒有傻到底。”他看著孫女,“你就這麼點計劃?”

謝知說:“這點計劃就有五成的希望。天下哪來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五成的希望,足夠我冒險了,實在不行,我還有還有最後一條路——死遁。”

“胡鬨!”謝簡想都不想嗬斥道:“你不怕假死變成真死。”

謝知輕笑:“我敢做這件事就不後悔,真有什麼後果,也由我來承擔。”

謝簡看著孫女,“你都決定了?不反悔了?”

謝知說:“開弓的箭怎麼可能回頭?”

雖然不願意,但謝簡不得不承認,他那麼多子嗣中最像自己的居然是女兒和外孫女,她們是天生的政客,有政客的謹慎,也有政客的決斷或者說是瘋狂,謝簡心中輕歎,本來他是踏踏實實的走太傅、外戚的路線,但是他沒想拓跋曜居然會堵死這條路。

他想要阿菀殉葬,也是防著他們,防著謝家。因為他覺得謝家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崔家,或者是比崔家更厲害?所以他隻願意封賞謝家爵位,下降公主,卻不願意讓謝家有個太後。謝簡沉默良久對謝知說:“你那種子給我一份。”

“今年的良種我都讓三姨帶去梁國了,三姨會分出一半給族爺爺,不過為了讓族爺爺相信,還需要祖父一封手書。”謝知說,她早知道祖父跟梁國謝家有聯係,謝家在梁國雖被打壓再三,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也不算徹底沒落,她想要在梁國發展,謝家是必不可少的合作夥伴。

謝簡問謝知:“你養了很多死士?”

“沒有,我沒有養很多死士。”謝知隻養士兵,不養死士。

謝簡知道自己已經管不住孫女,沒有自己,她爹留給的那些死士也會替她打點一切,謝簡暗忖,恐怕蕭賾都沒想到自己留給妻女保命的死士,會被自己女兒利用得如此徹底,就算是謝簡都忍不住暗忖,如果蕭賾沒死該多好,有阿鏡和阿菀在,謝家又何須自己如此殫精竭慮?

“以後你準備怎麼辦?”謝簡輕敲茶案,“仙姬的名聲必須到此為止。”再下去就過頭了,皇帝也不會允許。

謝知說:“我也準備到底為止,陛下也不許我再看道教書籍。”

謝簡眉頭微蹙,“那你待如何?”

謝知托腮說:“祖父你覺得我出一本算經如何?”

“你出算經?”謝簡不是看不起孫女,而是算經跟道經不同,孫女注釋道經還能有底蘊,算經她能行?她從來沒有展現過自己在算經方麵的天賦。

“我當然能出算經。”謝知驕傲的說,“我算術很厲害的。”雖然她數學很渣,可好歹她是學過高數的,數學,大約是任何一個現代人都能自傲於古人的學科了。

有孫女清靜經的經驗,謝簡也不敢小看孫女,“你先寫完再說。”

謝知興致勃勃的說:“我都想計劃好了,我先寫算經,然後寫一本如何養蠶的心得,再寫食譜……”

謝簡給孫女潑冷水:“等你把算經寫完再說。”她真以為作書這麼容易?還食譜?彆說下廚,她能分得清五穀嗎?謝簡看著眼前陌生的、活力十足的孫女,這孩子以前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本性?謝簡自嘲的一笑,罷了,不入宮就不入吧,橫豎拓跋曜也不想出現外戚之家,那他就實打實的走純臣路線。

謝洵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阿菀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我以後給你寫序。”他還自己的給阿菀的序言。

謝知點頭,“嗯,以後我每本書都讓小叔作序。”

謝簡懶得看這對叔侄表現情深,“說完就快走!”看到蠢兒子有糟心,他怎麼就沒一點像自己的,光一張臉有什麼用?

謝洵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老爹生氣,隻能起身告辭,謝知上前抱了下祖父,然後很快放開,“大父,你真好。”雖然大父始終沒表露什麼,可她知道他在知道拓跋曜要自己死的時候,他就放棄讓自己入宮打算,大父跟崔家那些人始終都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他隻是嘴硬心軟。

謝簡渾身僵硬的看著孫女離去,等孫女和兒子,他才笑罵一聲,“不進宮連規矩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