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放下藥婁, 抱起雲葒。領著歐陽間一同到禪夢大師住所去。禪夢大師正在誦經, 見到歐陽間，老和尚捋著花白胡須，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笑著問：“你師父可還好, 近來身體如何？”
歐陽間拜師唐門，乃是唐門門主唐紹德的親傳弟子。唐紹德今年已過七旬，修煉唐門暗勁。雖說，唐門一脈依仗暗器和毒藥, 但唐門行事光明磊落，與魔教中人截然不同。在江湖上也算名門大派, 極有聲望。
十幾年前，圍攻魔教那一場戰鬥。唐門是中流砥柱, 唐紹德幫了大忙。歐陽間性子風流不羈, 但在老一輩麵前, 他會表現的比較尊敬。恭恭敬敬給老和尚鞠躬行禮, “師父他老人家安好，還特意讓我過來，給您帶話問好。”
“那就好, 那就好。”禪夢大師輕輕歎了一聲：“當年, 一塊兒闖蕩江湖的幾個老家夥沒剩幾個了。你這次來, 是因為藏劍門之事吧？”
歐陽間坐下，丟了個棗子塞進嘴裡，點頭稱是：“藏劍門曾經有意與唐門聯姻, 我對那位劉小姐沒心思，回絕了藏劍門。自從這事兒後，藏劍門一直對我們頗有微詞，如今，藏劍門與豐南庭成了親家。師父的意思是，請無音音從中回旋。同我一塊兒上藏劍門，趁著劉小姐成婚，也好解決雙方之間的誤會。”
歐陽間說的委婉。藏劍門和唐門哪有誤會，不過是他看不上藏劍門大小姐，讓藏劍門沒了麵子。想讓無音寺再從中說和，以免藏劍門總是對他們唐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歐陽間摸了摸鼻子，歎氣：“其實，這事兒也是我做的不對。”當著藏劍門劉雙的麵。不留餘地地回絕了這門親事，讓女方沒有麵子，是他太過衝動了。
“你想讓誰陪你一道？”老和尚捋胡須，歐陽間都說出口了，他自然要給唐門一個麵子。畢竟，這都是小事。歐陽間剛想說，請禪宿大師幫忙跑一趟。驀地想到，禪宿大師在已經離開無音寺了，他敲了敲腦殼，有點為難：“我本想請禪宿大師幫這個忙的。”
現在，禪宿大師被他親傳大弟子嚇跑了。禪夢大師地位非凡，為了這麼件小事不值得興師動眾，讓禪夢親自陪他一道。禪夢也想了想，沒想到合適的人選，索性先轉開話題，輕聲道：“歐陽少俠，此次，還得請你幫個小忙。”
“禪夢大師是指雲葒吧？無塵已經跟我說過了。”歐陽間啪的合上扇子：“小事一樁。”
“小丫頭？”老和尚微微偏頭看向雲葒剛才待在角落。小姑娘前一秒鐘還蹲在牆角種蘑菇，這會兒，那地方空空蕩蕩，哪還有人影。“人呢？”
歐陽間在跟禪夢大師對話時一直繃著臉，這下子，能夠完全把視線轉開，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聲。禪夢覺得不對，歪頭，看見床榻邊兒上，小姑娘正喜滋滋地披著袈裟，保持跟他一模一樣的坐姿。袈裟寬大，把雲葒裹的嚴嚴實實。小姑娘右手拿著木魚，微閉眼睛，正裝模作樣地準備敲。瞧那小模樣，表情動作神似禪夢大師，就是個頭小了點兒，腦袋頂著一串佛珠，顯得滑稽。
禪夢大師……他正準備開口說話，小姑娘居然真地敲起了木魚，有模有樣開始誦經。她低聲念誦蓮華經，奶聲奶氣，嗓音裡還帶著純稚和天真，念的一字不差，頗像那麼回事兒。老和尚伸出去的手重新收回，眸中隱隱顯出三分笑意。接過雲葒木魚，不輕不重敲了雲葒一記：“調皮。”
“會誦經，可知經文真意？”雲葒驕傲地抬起，下巴一臉——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的表情，翻了個白眼：“雲雲當然知道了。”禪夢大師：“那你說給老衲聽聽。”
雲葒搖頭晃腦開始講經，說的頭頭是道，頗有見地。老和尚越聽，越覺得這番說辭熟悉至極。摸了摸滿眼期待等誇獎的小娃娃腦袋，禪夢大師眸光掃無塵，悠悠問：“你給這孩子講經了？”
“弟子隻在小湯鎮講了半日蓮華經。”無塵眸中詫異一閃而過。對上小娃娃超得意的小模樣，唇角往上翹了翹。這小姑娘一天到晚調皮搗蛋，沒想到，還真聽進去了一點兒真東西。
“你可還會彆的經文？”老和尚來了興致，也不急著替雲葒脫袈裟了。雲小姑娘歪頭想了想，重新搶過老和尚手裡的木魚，正襟危坐挪了挪小屁股，一本正經又開始誦經。禪房裡，回蕩著雲葒奶聲奶氣的念經聲。她一連講了三篇經文才停下，說的口乾舌燥。無塵適時遞過去一杯茶水，小姑娘雙手捧過茶杯，咕嘟嘟灌進肚子。
歐陽間挑眉笑：“無塵，看來你這閨女也很適合遁入空門！禪夢大師，不如，你一塊兒把這孩子收做徒弟得了，我剛才摸過，她根骨絕佳，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禪夢大師笑而不語。等到雲葒自己玩兒夠了，把木魚袈裟全部還給老和尚，歐陽間拽過雲葒袖子，替她把脈。歐陽間麵上笑意完全散開，轉為凝重認真，閉目，沉思許久。
雲葒早知道自己體內混著十幾種毒，原主跟在紅英身邊八年，幾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毒發時痛，中毒時痛，時時刻刻都在痛。後來，魔教內亂。原主被抓去當做藥人試毒，也有這個原因在。
小姑娘縮回手，眨巴著眼睛，眼眸明亮而乾淨：“歐陽叔叔，雲雲的毒會好嗎？”無塵不讓雲葒知道自己最真實的身體狀況，怕雲紅一個小姑娘承受不了。和尚爹爹一片好意，雲葒自然收下，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假裝好奇地問。歐陽間眸中凝色一掠而過，笑嗬嗬捏了捏雲葒。隨手從掏出兩塊糖塞進雲葒嘴裡，笑的依舊肆意風流：“不過就是點小毒罷了。歐陽叔叔在，保你性命無虞。”
雲葒一眼看出歐陽間說假話。她也不戳穿，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鍥而不舍從歐陽間手裡掏東西，掏乾淨他所有的糖。小姑娘抱著糖果零食，歡天喜地跑了，準備拿這些糖果去逗逗小沙彌。那些小光頭還蠻可愛。一個個板著一張包子臉，一本正經講經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歐陽兄。”無塵見歐陽間自雲葒走後一直沉默不語。少見的耐不住氣，急躁出聲詢問：“她身體到底如何？”歐陽間凝眉，沉思許久，一邊琢磨一邊謹慎回答：“這孩子，怎麼說呢？她活到現在，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下的奇跡了。”
“用毒者的毒術並不高明，其中很多毒藥都是最淺顯的毒，容易解。問題是，這孩子體內的毒藥種類太多，多到連我都沒法短時間內摸透這些毒藥種類。她體內的平衡是誤打誤撞成型的，”歐陽間用手敲額頭，還在回想雲葒的脈象：“解一種毒容易，但一旦打破平衡，這孩子會立刻喪命。”
“就沒有一點辦法？”老和尚眉心緊蹙，歐陽間凝眉想了一會兒，“我剛才又仔細查探她的經脈骨骼，這孩子非常適合練武。若是悟性也能跟得上，”歐陽間轉眼看無塵：“他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歐陽公子莫開玩笑！她劇情未解，如何能修習內力？萬一內力引起毒素爆發，這孩子會死的更快！”老和尚很不讚同地搖頭：“而且，修習武藝必須打好基礎，有強健的身體素質才行！雲葒從小缺衣少食，今年她已經八歲，卻還像個五六歲孩童。骨骼脆弱，體力虛弱，根本不適合練武。”
無塵右手撚動佛珠，低聲打斷老和尚的話：“我如果記得不錯，唐門有一本毒經。講究以毒攻毒，以自身練毒。唐門當年壯大，靠的就是這本毒經。”
“不錯不錯。”歐陽間笑的像隻老狐狸：“果然是我好兄弟。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禪夢大師被無塵提醒，同樣想到了那本毒經：“雲葒已經八歲，錯過了最佳的練武年紀。就算修煉那本毒經，她筋骨脆弱。若是劇毒反噬……”
老和尚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睜開閉著的雙眼，笑看向歐陽間：“原來，你是在打這個主意。”歐陽間搖晃著扇子：“其實，唐門這些年一直在改善毒經。經過曆代唐門門主的修繕，毒經已經不像最初那般霸道，隻要輔佐溫和的內功心法，加上一門好的煉體術，完全能當成正常武功來學習修煉。修煉得宜的話，甚至能成為一代武林宗師。”
“我正好缺個徒弟，這些年也想找個衣缽傳人。”歐陽間早在看到雲葒時，就打起了她的主意。而且，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說實話。就算奇跡出現，想出法子解開雲葒體內劇毒。她也會變成一個廢人，不光壽命比普通人短。而且，她的身體會極其虛弱，隨時都會有夭折的可能。必須日日小心，不可有半點不經心。”
“練武就不一樣了。”歐陽間捏著下巴，一臉向往：“毒經霸道，但隻要配上東柏府內功心法，輔以無音寺的煉體之術……說不準，我們能培養出一個武林奇才！”
天啊！想想都讓人熱血沸騰。歐陽間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小天才，他怎麼就能想到這麼好的辦法！
禪夢大師眉頭緊鎖，想了又想，最後歎息搖頭：“無音寺從不收女弟子。不成，不成。同時修煉三家武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比登天還難。不說彆的，東柏府功法對天分要求奇高。不得其門而入者，終其一生，隻能困在東柏府功法一層，不得寸進。且，此事風險太高，萬一出了岔子。功法衝突，豈不是我們坑害了那孩子？”
“歐陽少俠，你還是想想彆的醫治辦法吧。”老和尚又看向無塵，搖搖頭：“她已經承受了八年的苦難，練武的苦，非親身經曆者不能感同身受。你是經曆過的，你應當清楚。她又是個女孩兒，便是一生無甚大作為，也可以過的平安喜樂。幸福便罷了，何必辛苦。”
老和尚看的非常透徹。無塵抿了抿唇，一時無言，“無塵師兄，無塵師兄，不好了！”
無風匆匆忙忙奔進小院兒，敲門過後。滿頭是汗，先對禪夢大師行禮後，焦急看向無塵：“雲雲被毒蛇咬了！七步蛇，歐陽少俠，快跟我過去瞧瞧！”
無塵麵色微變，剛才歐陽間的話語還回響在耳畔。七步蛇的蛇毒……若是數種毒藥失去平衡，雲葒會立刻毒發身亡。
無塵和歐陽堅立刻運起輕功趕過去。老和尚也匆匆忙忙走下床榻，也急急趕往後山。後山圍了不少人，兩個小沙彌茫然無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雲雲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都是我調皮！”
“讓開都讓開！”無塵兩步奔過去，少見地失了平日冷靜淡漠。一眼望到無憂子懷裡人事不醒的小姑娘，心立刻沉下。無憂子嘴邊還帶著血，他僧袍缺了一小塊，那部分衣料正緊緊箍在雲葒右側手臂上。
女孩裸露在外的手腕有被毒蛇咬出的深深傷口。無憂子吐掉嘴裡的血：“我剛剛給他喂了解毒丸，替她吸了毒，不過好像沒用。”
小姑娘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無塵。下意識伸手，對他露出個燦爛的笑。隻是，笑容在蒼白小臉上虛弱無力，“無塵和尚……抱抱。”
無塵麵色僵硬難看的嚇人，小心翼翼蹲身，將小姑娘抱到懷裡，低聲哄，“沒事兒，沒事兒。我在這兒，你不會有事的。”小姑娘撒嬌地在他脖頸間蹭了蹭，悶悶嚷：“小和尚都會輕功，我也想學。為什麼我不能學？”
蜻蜓點水，一葦渡江。看上去就好帥，好有範兒！“歐陽間，你在磨蹭什麼？！”無塵冷眼甩向歐陽堅，語調不再是往日的沉穩冷靜，隱隱透著驚慌。歐陽間正半蹲在地上，“彆說話，我先把脈！”
他也很慌好不好？七步蛇蛇毒，撞上這孩子體內詭異的藥物平衡，這要是打破了……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歐陽間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伸手搭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