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成棟緊張的神色一下子平靜下來,焦灼是因為還有希望,隻有絕望的時候才會如此平靜。
他自以為在他的父親答應王士琦派他到重慶府為人質前就早早派出暗線前來鋪路,探察了解周圍一切情形,這已經是先下手為強了,卻沒想到早在七八年前,楊家在重慶府造下這幢大宅的時候,朝廷就已經開始在監視他們。
那座塔,如今想來,分明就是為了監視楊家而造的,既然如此,他今夜的逃跑之舉顯然早已在王士琦的掌控之中,他還有可能逃得掉嗎?王士琦之所以等在外麵,而沒有衝進府裡拿人,就是等著他自己暴露行蹤、授人把柄吧!
“回去吧!”
王士琦露出憐憫神色,對這個十八九歲的年青人婉言相勸。前往鬆坎與楊應龍談判的是他,他因此打消了楊應龍即時造反的決心,這是為了朝廷,也是為了黎民百姓,他沒有什麼好愧疚的。
但也因此,他弱了殺心,希望這個年青人乖乖束手就縛,如果他肯配合,那麼來日就算楊應龍反了,他也不至於因此喪命,可以為楊家留下一線血脈。
但楊成棟並沒有束手就縛的打算,他的人生、他的命運、他的前程,是和楊家緊緊綁在一起的,失去了這一切,即便他還活著,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
衝,還有一線希望!
一定有!
楊成棟的眼中漸漸漾起一絲光芒,他緩緩揚起了手中刀,厲聲大吼:“兄弟們,隨我衝!”
楊成棟雙腿一磕馬蹬,身子俯伏在馬背上,雙目像狼一樣緊緊攝著王士琦,駿馬四蹄蹬踏,速度越來越快,仿佛離弦之箭。他的侍衛們立即緊隨其後,發起了絕望的衝鋒。
王士琦歎了口氣,一步步退卻,他每退一步,身前便有兩麵大盾鏗然合攏,形成一道鐵壁銅牆,“牆縫”間探出一杆杆鋒利的長矛,旋即,仿佛千萬隻蜜蜂突然傾巢而出,空中發出怵人的嗡鳴聲,羽箭黑壓壓的,仿佛傾盆大雨,向楊成棟等人傾瀉過去。
楊府裡麵,楊成棟的兩個妾侍站在黑沉沉的閣樓上,眺望著大街上,一臉慘淡。
她們隨侍楊成棟趕來重慶府,本就是用來做掩護的,楊成棟要逃回播州,也不會帶著她們兩個累贅,但她們無法有任何怨言。這就是她們的命,能夠成為楊成棟這樣的土司家二少爺的妾侍,對她們來說,已經是極好極好的結局。
如今眼看楊成棟被亂箭穿射成了馬蜂窩,她們沒有太多的哀傷,卻有無儘的彷徨。她們還年輕,十五六歲,花一樣的年紀,花一樣的美貌,接下來,又該花落誰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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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應龍從來不曾想過,妻離子散這句話也能用在他的身上。但他此刻的情形,用妻離子散來形容,卻是再恰當不過。
田雌鳳被臥牛嶺給扣了,當場扣下!一直在他麵前唯唯喏喏扮蠢貨的葉小安居然就是葉小天本人,虧他還一直苦惱於葉小天扮的葉小天不像葉小天。
左藝璿送來的消息,令楊應龍怔愕不已,他連忙派人打探,隱約又探聽到田雌鳳和葉小天似乎有些比較曖昧的關係,因為據說田妙雯和夏瑩瑩、展凝兒三位誥命一致認為該處死給臥牛嶺屢屢帶來危機的田雌鳳,反正臥牛嶺已經和播州徹底撕破了臉,不必有什麼顧忌,但葉小天居然隻是把她軟禁了起來。
一向喜歡給彆人戴綠帽,卻對自己戴綠帽深為忌憚的楊應龍,為此大動無名之火。他不明白田雌鳳當初計劃那般周詳,究竟是如何被葉小天識破,並將計就計的。
以致聽說這番謠言後,他都有些懷疑一直以來田雌鳳就是和葉小天有所勾結,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配合著在他麵前做戲。如今所謂的軟禁也隻是做給外人看的,實則是金屋藏嬌。
至於說葉小天無法給她什麼名份,這倒不足為恃,覃夫人是石柱馬家的掌印夫人,還不是為了他拋夫棄子,舍命追隨?不過如果田雌鳳真的背叛了他,那又說不通。
田雌鳳如今擁有強大的力量,她的兩位兄長更是在自己麾下擔任著重要職務,如果她真的是從了葉小天,就算不利用這力量狠狠坑自己一把,至少也會把她的家族、她的親人,和隸屬於她的力量帶走,歸附臥牛嶺,就像覃夫人做的那樣,而斷不會出現如今這般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