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血,戰馬人立嘶鳴。
……
《雲旗》第九十三場。
天色徹底黑透。
千裡緝捕雲琅的追兵趕到,戰火已經燒得隻剩餘燼。
屍橫遍野,雲琅半身染血,靠在石頭上,手裡把玩著浸透了血的煙花。
為首的侍衛下馬過去,單膝跪下。
“殘兵殉國。”雲琅說,“本地募兵,流民從軍。”
雲琅:“無一人求饒,無一人偷生。”
侍衛叫人記了,低聲:“少將軍。”
雲琅並不看他們,摸了個火折子,自顧自點著了煙花,鬆手。
他血流得實在太多,身上幾乎沒剩下什麼地方能下手碰。侍衛不敢妄動,跪得近了些:“少將軍――”
雲琅皺了皺眉,側頭微微避了下,又摸了個煙花出來。
侍衛跪倒,改口:“小侯爺。”
雲琅已經太久沒好好被人這麼叫過,眸子動了下,看著一個接一個的煙花在夜空綻開。
侍衛想去扶他,被雲琅叱開。
他身上的凜冽氣勢已經斂淨了,眉眼間的少年意氣露出來,被身上的傷牽著,皺緊眉吸著氣:“哪邊是京城?”
侍衛愣了下,回身指了個方向。
雲琅摸了個啞炮,在手上一彈,晃悠悠飛出去,炸開不顯眼的一團。
“小侯爺。”侍衛再忍不住,膝行上前,哽咽,“跟我們回去,儘快治傷,或可尚有生路――”
雲琅早徹徹底底無處可回,懶得聽這些,閉上眼睛。
侍衛告了聲罪,伸手要去扶他,被雲琅鉗住手腕,一抖一推送出去。
雲琅已經傷得不能再碰,因為這一下牽動,又咳出些血。
侍衛急聲:“小侯爺!”
雲琅皺緊眉,閉著眼睛吸了口氣:“彆動……”
雲琅:“疼。”
他語氣儘是少年驕縱一般無二的不滿抱怨,聲音卻已經格外含混低微,近於呢喃。
侍衛不敢妄動,伏身候了半晌,懸著心起身,試著叫了一聲。
煙花未儘,狼煙已熄。
……
“卡!”
靳振波長舒口氣,直起身:“A、C組撤鏡頭,B組無人機追遠景,收工!”
幾組導演應聲而動,場邊鴉雀無聲靜了一晚,瞬間爆出歡呼聲。
“恭喜恭喜。”製片主任笑容可掬,帶著副導演把蛋糕推過來,“梁宵辛苦了,恭喜殺青!”
總算順利到了主演殺青這一天,劇組大半人都特意趕過來,屏息凝神跟了大半宿,這時候都在熱熱鬨鬨地興奮起哄,把蛋糕圍了個結結實實。
梁宵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霍闌,精神一振,撐著胳膊跳起來,帶著戳了一身的道具箭跑了兩步。
視覺效果太驚悚,他沒跑多遠被道具匆匆追上,把戳著的道具箭一根根全給拔了下來。
“真絕了。”監製全神貫注跟了一宿,這會兒也長舒口氣,快步過來,“辛苦辛苦,大家都不容易。”
監製幫道具一塊兒收拾梁宵,忍不住感慨:“太漂亮了,靳導都挑不出錯。”
梁宵也才反應過來自己一身的人造血漿,張開手臂讓道具處理,笑了笑,道了聲謝。
監製給他遞了條毛巾:“為什麼要朝京城的方向扔那個啞炮?是寄托思念嗎?雲中誰寄捷報來……”
梁宵特意和編劇討論過這個情節,誠實搖搖頭:“是想炸了京城。”
監製:“……”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編劇心態很好,笑吟吟擺手,“到時候播出了,網上說不定會有十八種不同的角色內心剖析。”
雲琅是少將軍,也是驕縱上天的小侯爺,必須做的事做完了,誰都管不住的少爺脾氣自然要跟著造反。
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兩千裡路都咬碎和血吞了。要是真有機會回去,他是說不定真會點個炮,狠狠嚇皇宮裡那群錦衣玉食的膏粱們一跳的。
編劇設了好幾條支線,都被靳導大刀闊斧地砍了,到現在還格外惋惜:“他其實是有處可回的……”
梁宵仔細擦淨了臉和手,道了聲謝,把毛巾還回去,幫忙出主意:“您偷偷把小皇孫那份劇本放出來,讓大家寫同人文。”
編劇眼睛一亮,深以為然點點頭,摸出個本子記了兩筆:“裴光老師在《歲除》劇組這麼乾過嗎?反響怎麼樣?”
梁宵張了下嘴,輕咳一聲。
……
裴光老師沒這麼乾過,但裴光老師直接讓他拍了一段。
被那段戲份勾著,觀眾已經快追到了結局,結結實實賠光了眼淚。
現在已經隱約有人察覺到上了當,劇組官博下麵萬裡江山一片紅,全是辣雞劇組還我血淚的痛心控訴。
梁宵不太敢傳授這種經驗,含混答應了一句。正要去找霍闌,剛一抬頭,目光就壓不住地跟著一亮。
霍闌沒在外麵等他,分開人群,快步走到他麵前。
靳振波剛盯完了B組航拍的鏡頭,和眾人依次擊掌道了辛苦,雄赳赳過來要和主演擊個掌,被編劇和監製一邊一條胳膊拖走了。
……
霍闌目光落在他身上,胸口輕微起伏。
梁宵看著他,咧了咧嘴想好好笑一下,心底壓不住的發燙,倉促眨了下眼睛。
“等……回去。”梁宵清清嗓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的血漿,“慶祝一下?好好抱――”
霍闌展臂擁住他。
梁宵猝不及防,心口跟著一跳。
霍闌的體溫恒定溫暖,透過新雪涼意,牢牢貼在他胸口。
梁宵深吸口氣,終歸忍不住心痛:“不好洗……”
霍闌緊了緊手臂,低聲:“不必管。”
梁宵有心給他們霍總培養一下勤儉節約的優秀品質,抬頭張了下嘴,胸口終歸暖熱滿漲,扯了扯嘴角,沒能說得出話。
梁宵閉了會兒眼睛,輕輕笑了一聲,埋進霍闌頸間。
“辛苦。”霍闌摸摸他的頭發,靜了一陣,“發揮得……非常好。”
他並不很清楚影視劇的具體拍攝流程,這些天在場邊跟著看,多少了解了些,更猜得出梁宵在裡麵下了多少苦功。
霍闌攏著他,幾乎能覺出梁宵已經比開拍前清瘦了不少。
拍攝任務已經足夠繁重,梁宵每天下戲回來,還要撐著想方設法做他的思想工作。
霍闌闔了眼,終歸壓不住自責:“抱歉。”
梁宵還在享受勝利會師的擁抱,聞言怔了下,睜開眼睛:“什麼?”
“綜藝。”霍闌說,“我會按你說的做。”
“合同關係,保持距離。”霍闌低聲重複,“裝作……不熟悉。”
梁宵沒想清楚霍闌是怎麼忽然說服了自己的,張了下嘴,還是被霍總過於低落的氣場引得心裡一軟,胡嚕胡嚕他的背:“沒事,最多就一個星期,人前撐住就行了。”
梁宵扯扯他的袖子:“先……試一下?”
霍闌輕聲:“好。”
梁宵:“保持距離。”
霍闌垂眸:“嗯。”
段明從這兩個已經抱在一塊兒膩歪了少說五分鐘的人身邊路過,一字不漏聽見了這段對話:“……”
霍總說到做到,嚴謹鬆開手臂,帶著一身剛從梁先生身上蹭的血漿向後退開,把剛剛殺青的主演暫時還給了劇組。
“段哥,霍總同意了!”助理很興奮,拽著經紀人小聲打聽,“這次沒問題了吧?我們用不用――”
“噓。”段明捂住他的嘴,“看。”
助理睜圓了眼睛,屏息凝神跟著看過去。
梁宵天生容易討人喜歡,和劇組每個人關係都格外好,互相恭喜了殺青,每個人都慷慨地合影握手並擁了抱。
霍總鎮定沉穩,站在場邊,身上的血漿結了細細的小冰碴。
梁宵被慫恿著切了蛋糕,還沒來得及偷回來第一塊給他們霍總,就被靳導當仁不讓拿走,咬了一口。
霍總清冷沉著,頭頂的小雪花打了個旋。
梁宵眼疾手快搶了第二塊,飛快塞進霍闌手裡,剛回到人群,就被熱熱鬨鬨圍了個結實。
這些天的辛勞壓力都難得有個發泄的口子,一群人胡鬨起來沒邊沒沿,連吃帶鬨地砸著蛋糕,不知道誰起哄,把梁宵抱手抱腿地扔了起來。
段明捂著助理的嘴,邊看邊數:“一,二,三――”
話音剛落,閉著眼睛哆哆嗦嗦飛的梁宵已經結實精準地落進了霍闌懷裡。
梁宵睜開眼睛,愣了下,小聲提醒他:“距離――”
霍闌霜刀雪劍,護著一點都不熟的梁先生,朝迷茫吃蛋糕的導演冷靜地一頷首。
保持距離,把人捧出了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