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一走進去,便察覺某道熟悉的視線鎖在自己身上,他硬是沒往床上看,先讓屋內看守的仆人們說一下王爺的情況,然後讓人都出去。
門重新關上,室內便隻剩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容真走到床邊,床上的男人依舊還躺著,因為傷重,似乎還不大能動彈,隻有一雙如炬般灼熱的眼睛從始至終死死盯著他。
衛長彥先一步開口,嗓音沙啞,卻還帶著一絲戲謔:“我之前有個朋友,有次戰後舊傷複發,突然生了病,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日日夜夜相伴左右,我那時並沒什麼感觸,此時倒格外羨慕了……”
“……”
他全程沒再自稱一句本王,之後的話,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阿真,我醒後想見你一麵,可居然要等這麼久。你知道等你來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我滿腦子全都是你那日在懸崖邊同我說的話!我險些真以為你要跑了!”
容真隻站在床邊望著他,低聲問:“你那個朋友是宋飛恒嗎?”
衛長彥微怔。
容真好整以暇地在他床邊坐下,聲音繼續放低,問:“當年害宋將軍的主謀是皇後還是襄王?”問完又不等對方回答就自顧自道,“不管是誰,這兩個人都要付出代價對吧?當年那件事,他們誰都脫不了乾係,一個趁你南下在宋將軍身邊的人和戰事上動手腳,一個看似扶持你的皇後悄悄掰動你的根基,再在皇上身邊吹吹枕邊風……他們但凡少了一個,當年那一局就不可能定死了。”
衛長彥盯著他的眼神徹底變了:“江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容真語氣冷硬:“外麵隻有韓戈守著,旁人不能靠近,我怕什麼?”
“你怎麼就知道他可信?”
“不可信你讓他去動曹國舅的馬?”
“……”
“我已經把那天的事都查過了,曹國舅上馬前,你的人裡,韓戈離他的馬比較近。你們想要讓馬出事,不可能下藥,畢竟摔下懸崖也能找得到馬的屍體,有可能查出來,但明目張膽的靠近更加可疑。不下藥、不靠近、還要掐著時間讓馬出事,那應該是用肉眼難注意到的飛針一類暗器?嗯,這樣馬會受驚,卻死不了,你再與他一同墜崖,更加排除你會害他的可能。在眾人尋你們屍首時,你在下麵先找到馬,那麼高的懸崖,馬摔成什麼樣子都是可能的,你用匕首將射入的飛針挖出再處理一下那馬的屍體,彆人也不會覺得奇怪……而秦王這個時候再做什麼,襄王就算懷疑,也不會把你們聯想到一起。誰會覺得你一個王爺能拿命為彆人做嫁衣裳?”
衛長彥的瞳孔在他說話間縮了幾下,許久後終於恢複平靜,看著他扯了下嘴角,道:“生氣了?”
容真扭過頭,語氣平平:“我隻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
衛長彥蹙眉,很不喜歡他此時對自己說話的語氣,也不顧全身疼痛,伸手去拉他,結果被容真躲開了。
容真繼續先前的話:“你得先解決襄王,再想皇上那邊的事。”
他知道,以衛長彥的性格,他既然當初敢在宮宴上直接處理了程平,如果隻是因為相信宋飛恒而怨恨,不會時隔這麼久才對他動手,衛長彥應該是有些關於宋飛恒當年被害的證據,可他卻沒有留程平這個可能會變成證人的人,要麼是根本不需要這麼個證人,要麼就是知道就算找齊所有證據證人,也翻不了案了。
當年宋飛恒一案是皇上親自定下的,除了襄王和皇後的暗中操作,自然也有皇上多疑、顧忌宋家的原因。宋飛恒之死若翻案,自會引起民怨,以皇上的性子,他不可能打自己的臉。他不是什麼明君,卻想做一個史書中的明君。
容真尚能看出來這些,衛長彥怎麼可能不知道。
原結局裡的篡位,應該也是他的計劃之一。
衛長彥望了容真很久才開口:“本王真是看不懂你。”
容真起身,走到不遠處的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熱茶:“我懂你就好了。”
話落,室內一瞬安靜下來。
容真慢慢喝了兩口茶,床上終於傳來衛長彥極儘陰沉的嗓音:“過來。”
“……”
“給我過來!”
容真完全沒被他嚇到,繼續喝第三口,床上的人看他全程不動,喘了口氣,竟一下撐著身子要起來,可剛一動,就又摔了下去。
他似乎很痛,緊握著拳頭,弓著背縮在床上,頭卻一直仰著,帶著戾氣的眼睛直瞪著那個背影。
容真放下茶盞,終於起身走到床邊,由上而下地俯視他,淡淡道:“王爺還痛嗎?痛就好好養著,彆亂動。現在王府周圍到處都是眼睛,你不快些好,我也應付不來。”
床上的人一怔,隨即又往起一撐:“你應付?!你應付什麼?你給本王好好待著!誰若敢動你……”
“沒人動我,誰會動一個無權無勢、隻會讓你被笑話的外室子?”他轉身似乎要走。
衣袍邊角卻被猛地揪住。
衛長彥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抓他,之前的囂張氣焰再也沒有了,像是變了個人,幾乎在病態地懇求著:“彆走!彆走好不好?阿真乖,過來啊……好!是本王的錯!你衝本王發脾氣吧,不要不理我……過來!為什麼還不過來啊?!你彆離我那麼遠……江!禹!”
容真緊握著拳,終於回頭看他,眼尾卻是濕的:“衛長彥,你沒錯,可就是因為你沒錯,我才不知道要怎麼做了……”
那句話說完,他努力崩了多日的弦像是一下斷了,不過眨了幾眼,地麵就多出一片深色印記。
他轉身往回走了才一步,手就被衛長彥徹底抓住。
他也不掙紮,緩緩俯身,趴在床邊,突然去咬衛長彥完好的嘴巴。
實打實地咬,用了力,可衛長彥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都不覺得疼,還張口纏著他不讓他離開,甚至貼著對方的唇勾了勾唇:“阿真終於發脾氣了,好可愛……彆動!再讓本王親一會兒……”
容真泄憤地又狠狠咬一下,仿佛被水洗過的眼睛抬起來瞪他:“我在咬你。”
“那再咬一會兒……”衛長彥出神地望著他,“你咬一下,本王身上其他的地方都不疼了……阿真,你比那些藥厲害啊。”
容真受不了他說這些話,吸了下鼻子,突然不想跟他慪氣了。
他脫鞋爬上去,環住衛長彥沒受過傷的脖子,努力避開包紮的地方將人抱住,頭埋在男人肩窩,不出聲。
衛長彥原本要側身抱他,容真道:“你要是亂動我就走了。”
對方不敢動了,卻不滿意,不時讓他再靠近一點。
容真怕眼淚落在衛長彥身上,偶爾就抬手給自己擦眼睛,寬大的袖子往下滑開,露出裡麵白皙的胳膊……以及胳膊上交錯的血痕,早已結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