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2 / 2)

她很歡喜,覺得上天終於垂憐了自己一次,掙紮在石縫中生存的野草,也能感受到春風的撫摸。

可惜,天公總是在你看到希望曙光的時候,又狠狠將僅有的溫暖陽光奪去。

鎮遠侯死了,與數十萬的將士一起埋骨他鄉,屍首都不曾尋回。

她知道,鎮遠侯是為自己死的。

鐵腕狠絕如謝元,是不會允許鎮遠侯成為她的靠山,讓她與自己並肩而坐的。

早已不知道悲傷難過為何物的她,第一次哭紅了眼睛,哭啞了嗓子。

世人都道她愛慘了鎮遠侯,才會如此失態,然而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情無關風月。

她失了鎮遠侯,便失去了可以飛翔的翅膀。

她想去邊疆,她想去徹查鎮遠侯的死因,她知道他絕非輕急冒進之人,他絕不會犯這般愚蠢的錯誤。

可是她不能。

天家的公主,自來沒有給駙馬守寡的道理。

身為皇後的謝元,也不會允許她知道真相。

她又嫁了,這次是程仲卿。

一個擁有絕世好皮囊的溫柔世家子弟。

漫長歲月中,謝元越發無理取鬨,對她的陷害無所不在,程仲卿總是告訴她,莫怕,他會護著她。

她信了。

後來程仲卿納妾了。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天生堅強,殺伐果決。

她所有的沉默與隱忍,在程彥將李夜城領到她麵前時,終於爆發。

她用鎮遠侯教她的排兵布陣,將謝元的兵馬引出城外,隻留下宮中禁衛軍,而後聯合鎮遠侯舊部,一舉逼宮。

她儘殺謝家人。

當隻剩下謝詩蘊一家時,程仲卿跪在她麵前求她:“你縱然殺儘天下人,鎮遠侯也回不來了。”

她看著那個清風朗月的男子,長劍終究沒有揮下。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鎮遠侯的名字了。

她逼宮也好,篡位也罷,為的不是鎮遠侯,為的是那些她本可避免,卻沒能避免的悲劇。

她恨自己,更甚於謝元。

屍堆滿地時,她又想起鎮遠侯與她說過的戰場風光。

她扶泓弟登基,點李承璋為太子,而後帶著兵馬,去了邊塞。

算一算時間,鎮遠侯已經死去十年了,他心心念念的滅北狄,重振大夏國威,隻做了一半。

鎮遠侯死了,她便來替他,也算全了他的雄心壯誌,他對她的教導之恩。

她看著鎮遠侯說過的蒼茫邊塞,時常會想,若她當年沒有輕信謝元不會下毒手,若她提醒鎮遠侯防備著謝元塞過來的人,那麼鎮遠侯與數十萬將士的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如同今日。

李淑冷冷看著衣著光鮮的世家子弟。

他們是否也如數年前謝元安插在軍營裡的人一般,將鎮遠侯所遭遇的事情,套用在她,或者李夜城身上。

隻是可惜,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隻會躲在鎮遠侯身後、需要鎮遠侯庇護著的小公主了。

她是長公主李淑,她的命,隻在自己手中。

李淑道:“還不快滾!”

多年征戰沙場,讓她身上多了與鎮遠侯一樣的殺伐淩厲,世家子弟都是養尊處優的,見她動怒,忙不迭退下。

李淑去找了程彥。

程彥給她倒了一杯茶,她嘗也未嘗,便開門見山道:“阿彥,之前是我天真了。”

她信她的泓弟不會傷她的性命,可泓弟身邊的人呢?

她信不過。

她更信不過,泓弟身邊對她虎視眈眈的眾多世家。

李淑道:“鎮遠侯的悲劇,發生一次便夠了。”

程彥秀眉微動,道:“母親是要我提前做打算?”

李淑點頭,道:“不錯。”

程彥一直懸著的心便落了下來。

母親若不支持她,她行動之間便要受世家們的掣肘,如今母親終於鬆口,她便可以放開拳腳去做事了。

舅舅雖然是親舅舅,可舅舅身邊的人,個個如狼似虎,恨不得將她們母女二人生吞活剝。

往年舅舅倚重母親,從來不信旁人之言,近日也不知怎麼了,越發忌憚母親,培養李承璋與薛妃的勢力,削弱母親的兵權,甚至還往軍營裡塞人。

鎮遠侯的前車之鑒擺在那,如何不叫母親不心驚?

程彥道:“母親放心,此事我自有決斷,母親隻需看好軍營便可。”

——事實上,北狄虎視眈眈,已經非常消耗母親的精力了,母親根本無暇分心朝政。

朝堂之上的事情,主要還是靠她自己。

李淑頷首,聲音悲涼:“十年前我兵逼皇城之日,儘屠血親族人,身邊隻留了泓弟一個親人。”

李淑話音微頓,抬眉看著程彥,道:“阿彥,你懂我的意思嗎?”

程彥心頭一酸。

她經曆過李淑逼宮,看李淑身著盔甲,麵無表情殺儘自己的親人。

世人都道李淑蛇蠍心腸,心性薄涼,弑父殺兄,手段殘暴。

可若不是被逼到絕路上,誰願意雙手染血,親手斬殺自己的血親呢?

程彥默了默,道:“我從未想過傷害舅舅的性命。”

李淑撫了撫程彥的發,溫聲道:“你明白便好。”

李淑軍務繁忙,與程彥說完話,便匆匆又回了營地。

程彥揉著眉心,盤算著自己該如何應對舅舅接下來的動作。

母親的精力雖然主要放在防守北狄上,幫不了她太多,但還是給她留下了一個極為可貴的幫手——羅生。

天家的兩大暗衛,一是七殺,二是羅生,有了羅生,她後麵的路會好走很多。

正當程彥拿著羅十三遞來的羅生暗衛們的資料時,一個不速之客登門了。

之所以說是不速之客,是因為程彥覺得他們還在冷戰期,依著某個喜怒不定又小心眼的人的脾氣來講,是不大可能主動找她的。

但他還是來找她了。

被道童們推著輪椅過來的。

李斯年既然來了,程彥便也撿個台階下來——她是個頂俗氣的人,險象環生的情況下,她哪還有心思跟李斯年生悶氣?

程彥讓半夏泡了李斯年愛喝的茶。

李斯年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一旁立著的羅十三,淡淡道:“恭喜翁主。”

“長公主殿下終於想明白了。”

“不是想明白,”程彥道:“而是不想走鎮遠侯的老路。”

李斯年不置可否。

兩人一時無話。

片刻後,李斯年主動打破了沉默:“當初是我不對,我不該向翁主發脾氣。”

說是發脾氣,其實更多的是跟自己生氣。

他覺得自己做得已經足夠明顯了,偏程彥一點也感覺不出來,話裡話外,覺得他們清清白白,毫無兒女私情在裡麵——談感情多傷人啊,還是談談利益比較好。

三兩句話,把他氣得吐血。

而當事人還一臉坦蕩,努力地與他劃清界限,仿佛他是那沾之即死的毒藥一般,避他於千裡之外。

程彥道:“你明白便好。”

“我好端端的一位翁主,連天子的臉色都不用瞧,偏還要去瞧你的臉色。”

說到這,程彥撇撇嘴,感覺自己分外委屈:“李斯年,你彆太恃寵而驕。”

李斯年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是誰恃寵而驕。

也罷,長路漫漫,他的小翁主不開竅,他便隻能寵著了。

“小翁主現在有何打算?”

李斯年問道。

程彥道:“舅舅一向仁善,且對母親極度信任,沒道理突然間便轉了性子,且做出來的事情毫不掩飾,我瞧著,他倒不像是要往軍營裡安插人手,更像被人挑唆了,是故意去傷母親的心。”

她的母親何其剛烈,經曆過鎮遠侯一事,對朝中貿然往軍營裡送人極度警惕,根本不允許任何人在她的軍隊指手畫腳。

舅舅明知道沒有結果,還是如此行事,其用意便頗為玩味了。

“我想看一看,舅舅身後之人究竟是誰,是咱們的那位楊丞相,還是盛寵六宮的薛妃。”

她與李斯年的矛盾一旦說開,隻三言兩語,便又恢複了親密無間的盟友狀態,仿佛之前吵得麵紅耳赤的,並不是他們一樣。

程彥心中好笑,忍不住想起母親評價他倆的話——吵吵鬨鬨,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李斯年眉頭微動,道:“薛妃雖有奪嫡之心,但薛家的那位老爺子,可是位老狐狸,最懂明哲保身之道,不會允許薛家插手奪嫡之事。”

“依我看來,是薛妃與楊丞相聯手促成的此事。”

李承璋對賜婚楊丞相孫女的事情並無太多表情,說明他之前便知道會被賜婚,他與楊丞相,在沒有被賜婚之前,便已經勾搭上了。

其中千針引線之人,多是生子之後便越發不安分的薛妃。

程彥蹙眉道:“薛妃也太膽大了,竟然敢給李承璋送去這麼大的靠山。”

李斯年道:“靠山越大,便是樹大招風,惹人忌憚,如此一來,旁人便注意不到她了,她的兒子如今又小,無需急於一時,隻需把李承璋推出來與我們打擂台便是了。”

“這才是她的聰明之處。”

程彥挑挑眉,道:“看來咱倆隻能先動楊丞相了。”

薛妃心細如發,又在深宮,把柄不好抓,但楊奇文便不一樣了。

程彥呷了一口茶。

茶具是鈞窯的,身邊侍女個個貌美如花,比之後世的霸總也不差分毫。

程彥清了清嗓子,仿著霸總說了句話:“天涼了,讓咱們的楊相爺換個位置吧。”

作者有話要說:  楊奇文:???本相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QAQ

小聲說一句,長公主與鎮遠侯更類似於師生、戰友的關係

倆人隻是單純的政治聯姻,並非情侶關係

如果沒有鎮遠侯,長公主的眼界永遠隻局限在皇城的勾心鬥角之中

有了鎮遠侯,她的世界才有了光彩

隻可惜,謝元毀了她的光彩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