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2)

第七十三章

李斯年剛才原本是要走的。

可是一想到李夜城藏身在長廊處, 偷聽了許久他與程彥的對話, 還看著他表露心跡,卻被程彥婉言拒絕, 他心裡便極不舒服。

憑甚麼李夜城能聽他與程彥說話,他為甚麼不能聽李夜城與程彥的?

他並不覺得程彥會喜歡了李夜城。

程彥那種愛也熱烈恨也熱烈的人, 若是喜歡, 必然不會與李夜城相處了多年, 仍然保持著兄妹的關係,她若喜歡了一個人,哪怕那人沒說喜歡她,她也會主動出擊。

她是那般一往無前肆無忌憚的一個人,才不會將喜歡藏在自己的心裡慢慢琢磨, 而是清楚明白地問清那人的態度。

她絕對不可能喜歡李夜城,既然不喜歡,那麵對李夜城對她的喜歡, 她多半會婉言拒絕,就像拒絕他一般。

李夜城看了他被拒絕的模樣,他也要瞧瞧李夜城的。

懷著這種心理, 李斯年在轉過垂花門後,便停了下來, 靠在垂花門旁邊的牆邊,用梅枝遮著自己的身影,透過牆上鏤空的花紋,看著院子裡的程彥與李夜城, 聽著程彥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李夜城。

李斯年眉梢輕揚,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拍手叫好。

這才是他所認識的小翁主,他求之不得輾轉悱惻的人,她接人待物就應該這樣,如陽光般熱烈,也如陽光般不加掩飾。

李斯年繼續往下聽,在李夜城問出那句話時,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了聲音,天地之間,隻剩下程彥一人。

他看著她秀眉微蹙,看著她陷入沉思,看著她有些莫名的煩躁,揉了揉眉心。

她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他的心,上不來,下不去。

他想讓她快點開口說話,又不想讓她那麼快便回答,他怕聽到不是他想象中的話,他怕他在她心中,如李夜城李承瑾一般,隻是兄長,並非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心掌控在彆人的手中。

那個人,是他的小翁主,唯一一束照進他灰暗人生中的陽光,他想要靠近,又怕自己嚇到她。

李斯年手指撚著衣袖,聽著自己的心跳。

程彥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入他的耳中:“這是咱倆的事情,與他無關,哥哥問他做甚麼?”

李斯年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彎曲。

程彥的這句話,是拒絕,還是不曾拒絕?

他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他透過梅枝看著她的臉,她還是舊時模樣,從眉梢到嘴角,沒有一處不驚豔,上挑的鳳目裡,隱隱藏著幾分倔強在裡麵。

程彥道:“今日我隻想與哥哥說咱倆的事情,至於李斯年,哥哥還是不要將他牽扯進來的好。”

畢竟她所認識的李斯年,是最討厭旁人跟他扯上關係的。

尤其是這種曖昧不明的爛桃花。

君不見,多少人剛對李斯年冒出點旖旎心思,便被他收拾得生不如死,她還不到十五歲,花骨朵一般的年齡,她才不要落個那樣的下場。

她與李斯年現在的關係就很好。

盟友也好,兄長也罷,李斯年做她的左膀右臂,他們日日在一處,她看累了折子,鬥累了世家,一抬頭,便能看到李斯年那張清雋無儔的臉,她很知足。

愛情是最堅固,可也最容易倒塌失去的東西,如果注定要失去,還不如一開始便不要擁有。

沒有結果的事情,她懶得在上麵浪費心血。

程彥是這般想的,也是這般做的,她時刻盯著自己與李斯年保持距離,萬不能因為李夜城的三兩句話,又將自己與李斯年扯到了一起。

程彥對李斯年忌諱莫深,李夜城碧色眼底的神光越發暗淡。

李夜城看著麵前般般入畫的少女,百般心事湧上心頭。

那一年他尚在繈褓之中,他所居住的城池慘遭北狄屠戮,隻有他與母親躲過一劫。

邊關戰亂不斷,母親自知胡人身份隻會給父親帶來麻煩,並不敢與正在尋找他們的父親相認,帶著他九死一生,從邊關回到中原。

在路上,母親與小小的他說,他的父親是威震天下的鎮遠侯,要他長大如父親一般,做一個頂天立地庇佑萬民的男子。

他點頭,握著小拳頭。

母親還說,中原之地頗為繁榮,百姓們安居樂業,是人間的仙境。

母親說了那麼多,唯獨沒有過,中原的仙境,容不下身上流著胡人血液的他,更容不下母親這樣的胡姬。

他們東躲西藏,活得像是陰溝裡的老鼠一般。

而他的父親,封萬戶侯,尚公主,紫袍玉帶,無尚尊榮。

父親打馬而過,他低頭看著自己露著腳趾頭的臟兮兮的草鞋,按了按自己好久沒有吃飯的肚子。

他是戰功赫赫的父親的恥辱,他不能,也不敢與他相認。

父親的戰馬越走越遠,他慢慢抬起頭,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發誓,他要成為父親的驕傲,與父親一樣萬戶侯,尚公主,他要成為他的驕傲,而不是他白璧微瑕的恥辱。

隻可惜,還沒到那一日,父親便戰死了。

母親一病不起。

那位嫁給父親的公主,又轉嫁了旁人,十裡紅妝,傳遍華京。

母親劇烈咳嗽著,聲音悲涼:“天家的人呐,素來便是如此。”

他沒有說話,給母親掖了掖被褥,轉身去看正在熬著的藥罐。

母親大概從未想到,她會有求到那位薄涼的公主麵前。

那日他又被罵做狗雜種,其實他早已麻木了的,可是那些人罵完他,又罵了他的父親與母親,他便與人打了起來。

夏人向來團結且護短,一群人圍著他打,打完又找了衛士,說他是北狄胡人派來的奸細,將他丟在牢裡等死。

她的母親求了一圈人,皆是無用,最後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求到了長公主府上。

求公主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慘死邊關的鎮遠侯留條血脈。

母親大概也想不到,接待她的,竟是公主的女兒,那個如朝霞一般燦爛的女孩兒。

那個女孩兒叫程彥,給他兵書,教他騎射,讓他不用再像陰溝裡的老鼠一般躲躲藏藏,她讓他所有的夢想都得以實現,建功立業,認祖歸宗,揚名立萬。

這樣的一個人,他不喜歡她,又能喜歡誰呢?

她身上沒有天家人的薄涼,她永遠如一個小太陽一般,純粹,溫暖,帶給人生的希望與未來。

李夜城伸手去拂她的發,還像她小時候一樣。

牆後的李斯年看到這一幕,眉頭動了動。

這動作,似乎與他有些相似,分外親昵。

隻是不知,他的小翁主會如何應對。

是坦然接受,還是不著痕跡避開?

想了想,他覺得是前者。

畢竟李夜城與她相識的更早,說句小時候一起玩鬨著長大的話也不為過,他們之間,比這更親密的動作,還有很多。

李斯年心裡有些不舒服。

她嬌嬌軟軟一團的那些歲月,他不曾參與過。

他多想與李夜城李承瑾一樣,在她牙牙學語的時候便陪著她,陪她笑,陪她鬨,從她蹣跚學步,到她亭亭玉立,她的人生裡,全是他的影子。

可惜沒有。

他們再度相見的時候,她已經是十二歲了,模樣初長成,眉間的傾城國色已經遮不住了,他再也見不到,她一團孩子氣時的樣子了。

李斯年抿了抿唇。

有那麼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的確是嫉妒著李夜城與李承瑾的。

程彥的那些過往歲月,沒有他。

李斯年看著雪景中的程彥。

對於李夜城伸過來的手,程彥麵上卻有些不自在,微微避開了他的手。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她聲音帶著幾分愧疚:“哥哥,對不起。”

李夜城便笑了笑,收回了手,負手而立,碧色的眸光滿是柔色,靜靜看著程彥,道:“你永遠不用對我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