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2 / 2)

程彥有些不耐,強壓了壓心頭的火,道:“我剛從三清殿過來,李斯年已經病得起不來了,伺候他的小道童說,他已經咳了好幾日的血。若再這樣下去,隻怕他性命不保。”

“舅舅,我從未向你要過什麼東西,這一次,就當我求你一件事,你把解毒的解藥給我,李斯年的身體本就不好,他撐不了太長時間的。”

程彥聲聲哀求,李泓聽得心裡直難受,道:“阿彥,舅舅何時騙過你?舅舅真的不曾對他下毒。”

“若是不曾對他下毒,那他怎會是今日的模樣?”程彥道:“他一連吐了幾日的血——”

程彥一直追問,李泓不好再隱瞞,隻得道:“阿彥,朕隻想讓他生病,不曾想過要他的性命。”

李泓說的話,程彥全然不信。

她明白李斯年的心思,想讓她與李泓儘快做個了結,她念著與舅舅往日的情分,一直不願與舅舅撕破臉麵,李斯年對她的這種消極態度頗為不滿,曾不止一次催促她。

可不滿歸不滿,李斯年不會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設下這個圈套,讓她與舅舅決裂。

這樣雖然短時間會讓她與舅舅的關係破裂,可若等她查明了一切,她斷然不會再與李斯年結交。

李斯年知道她的脾氣,不會也不可能拿著自己的身體去陷害李泓。

更何況,李泓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自己。

程彥道:“舅舅不曾想要他的性命?”

“舅舅要不要與我一起去一趟三清殿,瞧一眼李斯年現在的模樣。這偌大皇宮,除了舅舅,還有誰能將三清殿的人害了去?”

李泓一時啞然,被程彥說得說不出話來,煩躁地在殿裡走來走去。

“朕隻想讓他病一段時間,等咱們之間的事情了了,你還是朕親封的安寧翁主,隻是手上沒了權利罷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有朕護著你,任何人都不能給你委屈受。”

“到那時,朕便停了他的藥,讓他給你做麵首也好,做夫君也好,隻要你喜歡,朕都成全你。”

“你是朕最疼愛的人,你喜歡的人,朕怎麼可能殺他?”

李泓越說越覺得委屈,停下腳步,看著程彥,失望道:“阿彥,為了一個男人,你連舅舅都不相信了。”

程彥慢慢抬眉,道:“舅舅何嘗不是為了旁的東西,連我與母親也不相信了?”

若是在以前,她對舅舅的話是深信不疑的,可如今,李斯年病入膏肓,舅舅將她的人全部撤去,母親明年還要對北狄用兵,然而直至今日,大司農都不曾調集糧草。

“舅舅做的事情,需要我一宗宗一件件與舅舅分說清楚嗎?”

程彥直視著李泓的眼睛,一口氣將多年來的委屈儘數說了出來。

李泓有些不敢看來,手指微緊,薄唇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程彥繼續道:“舅舅,我曾為了您的仁厚之名,讓母親背下宮變弑君殺兄儘屠謝家人的罵名;為了您不再受世家掣肘,培育苗種,與大夏世家們爭利,將天下世家得罪了乾淨;更為了四哥太子之位的穩固,哪怕不喜歡他,也與他定下婚約,更為了消除您對的我的疑心,當著朝臣世家的麵,斷發向皇天後土發下毒誓。”

“捫心自問,我並無半點對您不住,甚至為您嘔心瀝血,死而後己,可是您是怎麼對我的?”

程彥聲音悲涼,道:“舅舅中意的太子,究竟是四哥,還是八弟?舅舅為了給他們鋪路,默認楊奇文大肆斂財,聽信薛妃的一麵之詞,讓薛妃的表兄弟擔任高官,將我所舉薦之人儘數貶去。”

“我的舅舅啊,您口口聲聲不取我的性命,隻想讓我做一個富貴閒散翁主,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我為您得罪過的那些世家朝臣,他們容得下我嗎?會讓我活著嗎?”

聽到這,李泓道:“朕會護著你,絕不會讓他們欺負了你。”

“不,舅舅,您護不住我。”

程彥搖頭,心中的失望溢於言表。

她的舅舅,天真一如當年。

程彥道:“三公之一的大將軍趙懷山是您的人,他禦下如何,政績又如何,想來不用我多說,您自己便明白。”

大夏立國百年,大將軍一直是三公之中最有權勢的一位,甚至能壓得天子喘不過氣來,直到趙懷山的出現,打破了大將軍一手遮天的局麵——他連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唯一的作用,是拿著印綬蓋蓋章,讓人知道,當今的大夏,是有大將軍的。

“除卻趙懷山,舅舅手下還有什麼人?是禦史大夫薛懷信,還是大司農林修然?又或者說,是近日被舅舅打壓得隻得送女人進宮求情的光祿勳崔元銳和京兆尹崔振波?”

“三公九卿之中的實權人物,從無一人貼心保舅舅,他們而今不敢違逆舅舅,不是因為英明神武,乃天選之子,是因為母親手握兵權,是因為不服舅舅的世家被我儘數除去,他們不敢不從舅舅罷了!”

“如果我與母親失勢,舅舅覺得,這些人會如何處之?”

“這些人會擁兵自立,虎踞一方以待天時!什麼忠於大夏忠於李家,舅舅莫要忘了,往前推個幾百年,他們都是前朝舊臣!他們對前朝尚且不忠,怎會甘心替大夏賣命?”

“普天之下的世家,哪個不想成就霸業取李家而代之?!”

李泓肩膀一震,頹然退後兩步。

程彥說中了他隱藏在心底深處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沒有了長姐與程彥,他什麼都不是,他根本搞不定這些朝臣與世家,他為帝多年,卻不是一個優秀的天子,甚至連合格都稱不上。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李泓喃喃道:“朕是天子,他們不能這樣對朕,一定是你搞錯了——”

崔莘海臨死之前告訴他,作為天子,最不需要的,是仁善。

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天子,他努力地改著這個缺點,他以為,隻要他做到了長姐曾經做到過的事情,這些朝臣世家,便會像畏懼長姐一般畏懼他,他成為長姐心中如鎮遠侯一般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不需要長姐再為他出生入死,長姐與程彥隻需要在公主府內安享榮華便好。

“舅舅!”程彥道:“自始至終,隻有我與母親是和舅舅一條心的,隻有我們不會害舅舅。”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在母親心裡,舅舅一直是那個需要她保護著的仁弱小弟弟。

“舅舅無需擔心我與母親權重,會行謀逆之舉,我曾對著皇天後土發過毒誓,一生都不會背叛舅舅,我想要的,是天下承平,萬世長安。待北狄平定,世家儘除,大夏再無內憂外患,無需舅舅開口,我也會自請離開華京。”

與繁華熱鬨的華京城相比,她更喜歡神秘的水下梁王宮。

不止是梁王宮,還有許多李斯年曾與她說過的,她不曾到過的地方。

天下之大,她想好好走一走,看一看,而不是一輩子困在華京城,看著宮牆上方,四角的天空度一生。

李泓雙手抱頭,蹲坐在地毯上,程彥走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軟了三分,道:“所以舅舅,你把李斯年的解藥給我,好不好?”

“朕真的不曾毒殺他。”李泓緩緩抬頭,眼眶裡聚滿了淚水,對程彥道:“朕的確在他飯菜裡動了手腳,但那隻是讓他暫時病了的東西,不會傷到他的性命。”

“那藥是禦醫院正調的,你若不信,朕可以將他召來,你親自審問他。”

怕程彥仍是不信,李泓用帕子擦了擦臉,清了清嗓子,讓老黃門請院正過來。

老黃門應聲而去。

不多會兒,老黃門跌跌撞撞跑回來,道:“陛下不好了,院正上吊自殺了。”

李泓一怔,連忙轉向程彥,解釋道:“阿彥,你要信我,這,這不是我安排的。”

李泓頃刻間緊張起來,連朕的自稱都忘了。

程彥揉了揉眉心,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片刻之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以李斯年的警覺,他早就知道飯菜有問題,隱而不發,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讓她與舅舅徹底決裂的時機。

用毒之人,正是利用了李斯年的這種心理,偷偷將舅舅的藥掉了包,讓李斯年服用了取他性命的劇毒。

作者有話要說:  李斯年:聰明反被聰明誤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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