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1 / 2)

第八十七章

“怎麼?”

李斯年看了一眼林修然, 悠悠道:“大司農不願意?”

林修然不敢不願意。

此時無論他提出任何要求,林修然都會聽命而行——長公主屠儘謝家人的例子擺在那, 世家們哪個不心驚膽戰?生怕自己與當年的鎮遠侯慘案扯上關係,一個個忙著撇清。

而林家, 是撇不清自己與鎮遠侯戰死的關係的。

鎮遠侯是寒門之後,是從最底層一步步走上威震天下的絕世悍將位置的。

他初嶄露頭角時,世家們不是沒有動過拉攏之心,可他出身低微,幼年身受世家打壓之苦, 一朝終於揚眉吐氣,又怎會向世家們服軟、投身於世家門下?

故而他絲毫不將世家們的拉攏之心放在心上。

他的這種行為,惹怒了不少世家。

林家,便是其中之一。

鎮遠侯年少成名,模樣生得也不錯, 林家曾動過招鎮遠侯為婿的念頭。

鎮遠侯性格不羈,直言道林家女是書香門第教出來的女兒, 他一介武夫, 萬萬高攀不起。

那年的林家並不是現在泯於眾世家的林家, 而是與謝家齊名的林家, 鎮遠侯拂了林家的麵子不說,更是口出狂言,譏諷林家女假清高,林家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可鎮遠侯屢立戰功,如日中天, 他們也不好下手。

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地過。

鎮遠侯的存在,擋了太多世家的路,想要他死的,不止謝林兩家人,當先廢後謝元有意對鎮遠侯出手時,眾多世家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謝元行了方便。

若不然,單憑一個謝元,是根本害不死鎮遠侯的。

然天理昭昭,自有公道,後來長公主為此事兵變逼宮,儘屠謝家滿門,但鎮遠侯已死去多年,當年的知情者早被謝元滅口,早已無從查知,再加上她滅謝家一門的事情讓眾多世家惶恐不安,若再追究下去,隻會引起眾多世家聯手抗衡長公主。

鎮遠侯的案子就此結束,成了世家們不敢再提起的隱秘。

而當年的林家,因斷尾求生做得果斷,直至今日,能仍位列九卿,而不是像當年謝家一般,被滅了滿門。

可若是,他將這件事抖出來,如今的林家,必然會如謝家一般,被暴怒的長公主引刀殺之。

鎮遠侯是長公主身上不能碰觸的逆鱗,誰碰誰死。

謝家如此,林家更是如此。

李斯年輕笑著,淡淡看著麵前的林修然。

林修然麵上滿是難色,但卻不敢說不做,苦笑一聲,道:“郎君有令,我怎會不願?”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同理,前人做的孽,也是由後人承擔,一如李斯年現在背負梁王之後的罵名,以及身上流著謝家血,而不被天家承認天家皇子的身份,他們林家,也是如此。

若不是當年的林家家主做出這種事,他又怎會被李斯年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提李斯年做事?

林修然心中直埋怨先人與謝元同流合汙。

林修然道:“隻是這件事做起來委實困難,我一時想不到該從來入手罷了。”

——豈止是困難,簡直是難於上青天。

若隻是一個寧王也就罷了,李斯年的母親偏偏還是謝家女,謝家人在李泓那裡是洪水猛獸,是不能提起的難堪時光,在李泓麵前說恢複謝家女兒子的王爺身份,是讓極少將人處死的李泓下令殺人。

聽林修然這樣說,李斯年笑了一下,道:“我既然讓大司農去做這件事,心中便有十成把握能做成,否則我豈不是故意為難大司農?”

林修然抬眉看了看李斯年,不確定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故意哄自己,斟酌片刻,問道:“郎君有法子?”

可轉念一想,麵前的少年的才情心智,與他驚為天人的容貌是極度匹配的。

威威赫赫近百年的楊家,他說收拾就收拾了,位尊三公之首的丞相楊奇文,他說料理便料理了,甚至發動兵變逼李泓退位的崔莘海的倒台,其中也有他的手筆。

這樣的一個人,說他有一百個心眼子也不為過。

即使如此,他當有自己想不到的法子來恢複他的身份,而今用當年之事威脅自己過來,不過是要自己給他行個方便,做些他不大方便去做的事情罷了。

這樣一想,林修然心下稍安,便道:“郎君既是有法子,便告知老夫,老夫也好早日幫助郎君恢複身份,迎娶安寧翁主入門。”

李斯年眸光輕轉。

這個林修然,倒是個比崔莘海楊奇文有眼色的。

也隻能是他,才能將空殼子似的林家經營到如今的鮮花著錦。

李斯年道:“父王在世時,曾與鄭公有些交情,大司農若是覺得此事棘手,便去找一找鄭公。”

鄭公名喚鄭英華,是滎澤鄭家的家主,他官拜右扶風,是京師三輔之一,掌列侯,司民生,做事端方,如今年齡大了,便被世人尊稱一聲鄭公。

他的父親寧王,年少之時曾拜在鄭公門下。

鄭公在右扶風的位置上坐了許久,對列侯們的事情最是清楚不過,按理講,一個備受天家猜忌的寧王,他應該遠離才是。

可偏偏,他不僅沒有避嫌不見寧王,還將寧王收為自己的關門弟子,教授寧王騎射與政務。

年輕時的寧王,說句豔絕華京也不為過,在鄭公門下久了,便引得鄭家的女孩兒們對他芳心暗許。

鄭公見此,便有意與寧王親上加親,將自己最寵愛的小孫女嫁給寧王。

可那時喜歡寧王的,不止有鄭家女,更有一手遮天的謝家女。

寧王最後娶了謝家女。

寧王隻覺得此舉傷了他與鄭公的師徒情分,與謝家女大婚之後,便深居簡出,甚少與人往來。

鄭公雖喜歡寧王敏而好學,但寧王與謝家女的婚事終究傷了鄭家的臉麵,他便不許鄭家人再提寧王,隻當做自己沒有收過這個徒弟。

如今滄海桑田,寧王早已殞命,謝家女也成了過去,曾經愛慕寧王的鄭家女,遠嫁他方做了藩王妃,偌大華京城,唯有鄭公仍坐在右扶風的位置,經年不換。

李斯年道:“鄭公念在往日與我父王的情分上,或許會給大司農行個方便。”

林修然麵上有些複雜。

他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沒經過事,對過往恩怨半點不知,他年過半百,風風雨雨走下來,寧王與鄭公與鄭家女的那些事,他也略有耳聞。

就寧王拒絕鄭家女轉娶了謝家女的那些事,他若用寧王的麵子去拜訪鄭公,怕不是會被鄭公拿著劍趕出來。

鄭公之所以是鄭公,並不是因為他年齡大了,被人尊稱一聲鄭公,而是他是五朝元老,曆經數位天子,地位尊崇,非常人能比,甚至三公與天子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見禮,尊一聲鄭公。

三公天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一個九卿之一了。

林修然看看李斯年,斟酌著說辭,猶豫著道:“鄭公與寧王的師徒情分,早在數年前便斷了。”

“郎君要我去求鄭公,怕是頗為不妥。”

李斯年道:“大司農放心,我既然這般說了,便有我的道理。”

“大司農隻管登門拜訪鄭公,若大司農被鄭公趕了出來,隻管來我這裡尋晦氣便是。”

世家的人,多是無利不起早,處事端方的鄭公也不例外。

鄭公之所以將備受天子猜忌的他的父親收於門下,不單單是因為欣賞他父親的性情才智,更是有旁的原因。

那個不為人知的原因,足以讓鄭公幫助林修然恢複他的身份。

林修然聽李斯年這般說,隻得應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麵,他沒有資格向李斯年說不。

夜色漸深,林修然怕自己的行動被外人得知,與李斯年說完話,便急匆匆離開了三清殿。

朗月高懸夜空,李斯年收了琴,轉著輪椅走出三清殿,去長信宮找仍在沉睡中的程彥。

他本以為,李承璋好歹做了多年太子,吸收了崔莘海與楊奇文的勢力,打的又是長公主毒殺天子,他為天子報仇的旗號,自然一呼百應,頗為難以對付。

他縱然早有打算,但也怕傷到了程彥,故而用香讓程彥入睡後,便讓羅三十將程彥送入長信宮下的地宮中。

大夏自立國便多宮變,曆代的天子為了提防被人逼宮,便在宮殿下修了地宮。

長信宮是宮中的三大殿之一,太後的住所,地下自然也修有避難的地宮。

隻是這地宮,隻有曆代的天子與太後知曉。

李泓是長公主發動兵變上的位,上任的天子恨他尚且來不及,怎會將這般機密的事情告訴他?

故而李泓並不知道地宮的事情。

李斯年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些年在三清殿實在無事,便從淩虛子那裡拿了不少書回竹林看。

書裡不曾提過地宮的事情,隻是有些書中提到了宮殿建築。

華京城雖是天下中心,平原地帶,但這平原地帶中,卻生出了一座山,傳聞上古時代金烏自此地而生,金烏之光先至此地,再降臨其他地方,故而此山又名首陽山。

首陽山並不算高,且是中原地帶唯一的一座山,大夏的第一任丞相本著“非令壯麗無以量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的想法,將華京城定在了首陽山之上,召集天下術士,來對應天上星宿,更將能工巧匠聚在一起,將皇城建造首陽山最高處。

遠遠望去,華京城鬼斧神工,巍峨威嚴,讓人隻想頂禮膜拜,再生不出旁的心思。

這種想法原本是極好的,國都暗和地勢與星宿,鬥轉星移,經年不變。

可若有一個能看得懂天上星象之人,又懂地勢運轉,再通建造之術,那皇城的一切,對他來講,便沒有了秘密。

當然,這種人是極少的,大夏立國幾百年,也不曾出過一個。

很不巧,李斯年便是前無來者的那一個。

他知道所有人不知道的事情,皇城之中修的有避難的地宮這件事,對他來講更是小菜一碟。

他讓羅十三將程彥送至地宮時,羅十三還頗為奇怪,不過他行事素來神秘,羅十三也不曾多問,隻依命而去。

而今李承璋的不成器,倒是讓他有些多此一舉——李承璋敗得太快,叛軍們李承璋身死,心中沒了抵抗之心,被崔元銳很快便料理了,他無需讓程彥睡去,更無需讓羅十三送程彥與長公主入地宮,讓他們知道地宮的秘密。

地宮的事情,若隻有程彥知曉,他尚且好解釋,但若多了一個長公主,他便有些棘手了。

他的香對於程彥丁太後這種不懂武功的人來說,是足夠讓她們睡上一天一夜的,可長公主那裡,便不好說了。

長公主征戰多年,受傷無數,更是用藥無數,一般的藥物在她身上很難起作用,他的香,大概隻能讓她睡上半日。

半日之後,她便會在地宮中醒來,得知地宮的秘密。

長公主更為欣賞的,是鎮遠侯李夜城,甚至李承瑛的那種心思純粹之人,而不是像他這種功於心計的小人,他哪怕對長公主那般表忠心,長公主對他仍是半信半疑,他會的太多,知道的太多,隻會引發長公主的猜忌。

想到此處,李斯年眉頭輕動。

猜忌也罷,長公主終歸是他的小翁主的母親,被長公主折騰幾次,就當報長公主將小翁主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恩情。

這般想著,李斯年來到長信宮,找到駐守在長信宮門口的羅十三,讓羅十三將地宮中的眾人帶出來。

長公主早就醒了,此時正在舉著火把探察地宮,見羅十三打開機關走來,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

長公主眸光輕閃,鳳目微眯,什麼也未說,隻跟著羅十三從地宮中出來。

李斯年調弄了甜香的湯藥,小口喂程彥喝下。

李淑冷眼瞧著他小心翼翼的溫柔動作,一言不發。

片刻後,程彥揉了揉眼,自李斯年懷中醒來。

李斯年那張過分好看的臉近在咫尺間,程彥的心情說不出來的好,原本因李斯年對她用香的氣,見了他那張臉,便消了大半。

心中雖無氣,可李斯年到底是不曾與她商量便行了事,長此以往下去,隻怕她的話便在李斯年那裡成了耳旁風。

還是要給他一些顏色瞧。

本著這種想法,程彥木著一張臉,推開抱著自己的李斯年,冷聲道:“你越發肆無忌憚了。”

“現在便敢對我用香,以後隻怕會更加得寸進尺,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與你好。”

李斯年輕笑,伸手拂了拂程彥鬂間有些鬆散的發,道:“知道了。”

“以後事事都聽你的。”

程彥撇了撇嘴,道:“我才不信。”

程彥此時剛睡醒,烏發雪膚,不施粉黛,顏色卻如朝霞映雪,讓人瞧上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哪怕她此時麵帶不虞之色,也是輕嗔薄怒的另一番風情。

李斯年見此不禁軟了眼,更軟了心。

李斯年道:“我錯了,我該與你提前商量一下的。”

“隻是,四王爺終究是你的表兄,你自幼一同長大的人。”

說到這,李斯年聲音微頓,看了一眼程彥,程彥麵上並無其他神色,他才慢慢說下去:“我不想讓你與他刀劍相抵,看他血濺三尺的下場。”

李淑輕啜一口茶。

李斯年能這般想,確是將程彥放在了心裡。

更何況,她與程彥若都在場,李斯年行事難免會束手束腳。

做事一旦瞻前顧後,便不會有這般圓滿的結果了——剛才從地宮中出來的時候,羅十三已經把李承璋死後的事情告訴她了。

無論誰當太子,對她的影響都不大,李斯年推薛妃生的八皇子上位也好,世家朝臣們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薛妃疲於應對,自然沒了心思在邊關動手腳,更沒精力去尋程彥的麻煩。

這樣一來,她與程彥便能全力積蓄自己的力量了。

李淑飲完杯中茶,放下了茶杯,道:“我去瞧瞧母後與陛下。”

這些年,她雖然沒怎麼與程彥相處,對程彥也頗為嚴格,可程彥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哪有不心疼的?

一朝看到程彥情竇初開,心中有了人,不日便會與那人成婚,她心裡便堵得慌。

她無法乾涉程彥與李斯年的相處,便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程彥也跟著起身,道:“我也去瞧瞧。”

李淑鳳目微挑,斜了一眼李斯年,李斯年麵平如水,讓人瞧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李淑便收回了目光。

李斯年太好用,好用到讓她心驚。

她不知道,李斯年對程彥的喜歡會堅持到什麼時候,她隻知道,李斯年若有一日背叛了程彥,對程彥而言,是沒頂之災。

她不允許那一日的到來。

李淑長眉微蹙,鳳目斂去幾分冷色,領著程彥去看丁太後與李泓。

丁太後年齡大了,受不得刺激,可李承璋逼宮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李淑便向她說了實情。

李淑的話尚未說完,丁太後便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