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1 / 2)

第一百零五章

沈存劍瞥了一眼六皇子。

暮春三月,春風微暖,此時又是正午,六皇子的衣服穿的並不多,隻著一件普通的皇子服,皇子服是修身窄袖的,當他把手放在桌上時,便微微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來。

茶杯被打翻後,他的手臂與衣袖便沾染上了茶漬,像是淚痕一般印在手臂上,越發顯得肌膚白如美玉。

沈存劍眉頭微動。

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也有著這樣的美玉一般的肌膚。

原本因六皇子的優柔寡斷而生出的幾分不耐,此時被那亮眼的白衝散了不少。

沈存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罷了,麵前的六皇子不過十三四歲,正是少年人懵懂無知的年齡,犯上一些錯誤也使的,日後他細細地教著他也就是了。

沈存劍輕啜一口茶,道:“都道長公主是大夏棟梁之才,以一己之力支撐邊關數年,讓北狄不得南下,保大夏邊境長治久安,而我瞧著,不過是地位使然罷了。”

六皇子蹙了蹙眉,看了看沈存劍。

他對沈存劍,是敬畏多於親密的。

沈存劍的心太狠,狠過他所認知的每一人。

長公主與程彥豈是好相與的角色?況又有李斯年在一旁虎視眈眈,可這種情況下,沈存劍依舊成了左馮翊,且讓自己的門生顧群繼任了光祿勳的位置。

光祿勳掌皇城禁衛,左馮翊是京師三輔之一,這兩個位置至關重要,素來是奪嫡之爭的重中之重,能決定一場宮變的成功與否。

可是這兩個位置,卻被沈存劍悄無聲息地拿下了。

而且直到現在,程彥與李斯年尚且不知沈存劍是他的人,在幫助他奪嫡,仍把沈存劍當做遊離於奪嫡之外的世家子弟。

這便是沈存劍的厲害之處。

沈存劍比韜光養晦更為厲害的,是沈存劍的心狠手辣。

他的母妃早死,又不得天子寵愛,這些年,他在皇城之中過得分外艱難,是沈存劍,不留痕跡地除去了那些與他為難的人,且讓他的處境不曾發生任何改變,在外人眼中,他仍是那個受宮人欺淩,需要丁太後庇護著的六皇子。

正是因為如此,程彥與李斯年才不曾將他看在眼裡,沒有把他當成對手。

在他的認知裡,程彥已經是非常厲害的人物了,鬥崔莘海,除楊奇文,廢李承璋,殺天子寵妃,遠比他這幫兄弟出色的多,可這樣的一個程彥,卻被沈存劍瞞在鼓裡,那麼沈存劍,又該是何等的人物?

無枝可依的他,注定要對沈存劍心生敬畏。

六皇子抿了抿唇,斟酌著說辭,道:“先生,長公主鎮守邊關多年,非一般人所能及,先生這般看待長公主,隻怕不妥吧?”

長公主的兵變逼宮,中間雖然有程彥的從中作梗,但此事仍能體現出長公主的殺伐果決——以一個不受寵公主的身份逼宮,豈是尋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此事若是失敗,哪怕長公主是天家公主,也難逃一死。

更何況,在逼宮之後,她又率領將士,與北狄對峙多年。

自威震四海的鎮遠侯戰死後,大夏對戰北狄,便再也沒有占過上風,而長公主掌兵之後,雖未將北狄殺得丟盔棄甲,可也穩住了局勢,攔住北狄的鐵騎,讓北狄無法南下,也讓邊關的百姓過上了一段安生日子。

這樣的一個長公主,顯然不是沈存劍隨手便能解決掉的小角色。

哪怕他心中對沈存劍頗為敬畏,可還是要提醒沈存劍,不可輕視長公主,若是不然,一朝長公主收兵還朝,等待著他的,將會是滅頂之災——長公主已經殺了他兩位兄長了,相信不會介意多殺他一個。

這般想著,六皇子說出自己的擔憂。

沈存劍麵帶淺笑,淡淡看著六皇子。

雖然遠不及李斯年聰明,但也是個好苗子。

最起碼,能分得清局勢。

六皇子被沈存劍看得心裡有些不安,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小心翼翼道:“先生,我說錯了嗎?”

“沒有。”

沈存劍輕搖頭,笑了笑,道:“殿下說的很對,長公主的確不可小覷。”

六皇子聽此,鬆了一口氣,然而沈存劍的下一句,又讓他的心提了起來。

沈存劍道:“我之所以說她有今日光景,是地位使然,自然有我的原因。”

“鎮遠侯死後,大夏對戰北狄敗仗居多,其原因是軍中群龍無首,各方將領各自為戰,兵力分散,自然被北狄逐個擊破。長公主逼宮行謀逆之舉,一時間聲名鶴起。長公主來到軍中,此時軍中將領因敗仗之事心有戚戚,又見長公主殺伐果斷,為保小命,隻能對長公主馬首是瞻。”

“長公主重振軍風,又有雍州諸城和北地各處天險相合,自然不難將北狄攔於關外。”

沈存劍輕啜一口茶,慢慢說著話。

垂眸抿茶間,他用餘光掃了一眼六皇子,六皇子原本微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眼底的疑惑散了不少。

沈存劍放下了茶杯。

六皇子茅塞頓開,道:“先生的意思是,在統帥諸軍之時,長公主的地位,遠比她的能力要重要的多?”

“不錯。”

沈存劍頷首,繼續道:“故而死上一個長公主,自然算不得什麼。”

“長公主死後,我們隻需派上一個威懾六軍的人物鎮守邊關即可。北狄多是騎兵,並不善於攻城,我們配合城池天險,堅守不出,北狄糧草耗儘,隻能退兵。”

聽到這,六皇子眉頭微蹙,猶豫道:“可,一直守城,終歸不是法子。”

長公主與李夜城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麵,重振大夏天威,若是長公主死了,必然又回到以前北狄肆意欺淩邊關百姓的困局。

沈存劍笑了笑,道:“陛下,待中原九州安定之後,殿下可親征北狄。”

六皇子手指微緊,攥了攥衣袖,麵色微尬,小聲道:“先生,我並不精於騎射。”

世人都道他的五哥身體弱,但他的身體比他五哥弱多了,隻是父皇嫌棄他生得太女氣,他不得父皇寵愛,父皇眼中沒有他,旁人更是瞧不見他,自然也不知道宮中有一個更加體弱多病的皇子。

隻知道,天子的第六子年幼懦弱,甚少在人前走動。

六皇子眸中閃過一抹不甘。

同是天家皇子,三哥可以仗著太後寵愛肆意妄為,四哥與阿彥定親,尊為太子,五哥有父皇的憐惜,七弟有母妃的庇佑,八弟更是父皇的心尖尖,唯有他,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沒有。

大夏民風尚武,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無不練習騎射,而他貴為天家皇子,身邊卻連一個像樣的騎射師父都沒有。

上蒼待他,不公至此。

六皇子閉眼又睜開,眼角微微泛著紅,看向麵前倜儻風流的沈存劍,誠懇道:“還望先生教我。”

沒有人天生就該在深淵之中苟延殘喘一輩子。

那些上天不願意給他的東西,他便用自己的雙手,一個個全部拿回來。

長公主由不受寵備受打壓的三公主,變成威震天下的長公主的事跡告訴他,出生卑微,不代表一世卑微。

沈存劍眉梢輕挑,目光敏銳,掃過六皇子臉頰,頷首道:“自然。”

“多謝先生。”

六皇子起身,給沈存劍麵前的杯子斟滿茶,想了想,又問道:“長公主既死,阿彥與我其他皇兄如何處置?”

他雖有爭權之心,可若是能兵不刃血繼位,誰又願雙手滿是殺孽?

沈存劍眸光輕閃,道:“殿下難道忘了李承璋的前車之鑒?”

六皇子呼吸一緊,原本溫和的眸光沉了沉。

李承璋是他們兄弟中離皇位最近的人。

李承璋曾有兩次機會,一次是鈞山之上,崔莘海兵變逼宮之際,李承璋與吳皇後心軟,不願背上弑君奪位的罵名,好言相勸李泓寫退位詔書,結果被李泓拖延到程彥帶兵而來,崔莘海引劍身亡。

第二次,是李承璋親自帶兵衝開皇城大門。

這一次,他倒是心狠了,準備行弑君之舉,可卻還是出現了紕漏——不曾對程彥趕儘殺絕,導致程彥絕地反擊,自己落了個被弩/箭穿胸而過的下場。

關於李承璋的往事湧上心頭,六皇子咬了咬唇。

他才不是四哥。

四哥自幼被父皇視為接班人,哪怕父皇麵上不顯,可心中卻是極看重四哥,四哥縱然做出逼宮之舉,可隻要皇位落在四哥身上,在父皇眼裡,四哥依舊是合格的接班人。

四哥有資本,失誤一次也無妨,可他卻什麼都沒有,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不能學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