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第六十三式(捉蟲)(1 / 2)

人間春夏, 草長鶯飛。

三月桃花紅江岸,五月楊柳滿湖堤。

占地二十頃的白鷺彆院位於南唐雍都郊外的山麓下,依山傍水, 是南唐大族蕭氏名下的私家彆院。

青瓦粉牆間,有小溪蜿蜒穿過, 幾個仆婦小廝在下遊用網兜撈著水中的樹葉。

“哎呀, 撈到了夫人的燈船。”

“噓,彆聲張, 靜悄悄放回去,讓它繼續漂著。若是夫人看見燈船沒了,定然會傷感落淚的。”

仆婦們躡手躡腳地把燈船又放回溪水裡。蠟燭微光映亮了暮色裡的溪流, 燈船繼續往下遊蜿蜒轉去。

“哎呀,燈船。”

踩著暮色夕陽走近了白鷺彆院的池縈之,隔著老遠便瞧見了一艘精巧的紙燈船沿著溪流曲折流轉, 晃悠悠穿過了石拱橋, 沒一會兒便轉到了身邊。

她順手就撈起來了, 對身邊陪著歸家的蕭昉蕭表哥說, “你們南唐夏天的溪流裡果然到處都漂著燈船呀。這是誰折的,看起來挺精巧的。”

蕭昉一笑,“打開看看。”

南唐的紙燈船向來用於歌頌寄情,是人人都可以撿來看的。

池縈之打開了折紙,看到精巧的燈船裡兩行端麗的小楷:

“天下第一負心漢,池老賊也。”

“聽聞其窮困潦倒,心甚慰也。”

池縈之:“……”

他閃電般地把紙收進袖裡, “是我娘的燈船。她思念我爹了,哈哈哈哈……”

越過石拱橋,前方便是白鷺彆院的正門。

門房小廝遠遠地看見了蕭大公子護送表小姐回來, 早已開了門恭候。

蕭昉送池縈之過了石拱橋,停住了腳步,“送到這裡,天色已晚,我不再進去了。代我向姑母問安。”

“有勞蕭表哥。”

池縈之本能地就想作揖告辭,手剛抬起來,看到自己身上淺緋色的湘繡窄幅女袖,想想不對,抬起來的手又硬生生地放回去腰邊,不太熟練地福了一福。

蕭昉急忙把她扶住了,“表妹不必客氣。”

他從親隨的手中接過今天郊外踏青折下的幾支月季,遞給了池縈之,“這幾枝開得正好,拿去給姑母賞玩吧。”

池縈之抱著月季問,“除了花,還有我射下的獵物呢?”

蕭昉頓時被嗆咳了一聲。

池家小表妹從北周境內悄悄過來探望她母親,顧忌著池嘯之女的身份,隱姓埋名,整個月沒有踏出白鷺彆院一步。

他怕把人憋悶出病來,邀了小表妹去郊外一處著名的寺廟山上進香。

表妹今日穿著身新做的俏麗湘繡長裙,手執一柄團扇遮麵,隻露出一雙顧盼靈動的翦水秋眸。團扇遮不住嬌俏姿容,從未在雍都露麵的明麗美人剛下了馬車,便不知吸引了多少世家子弟前後跟隨,隻等著有機會搭話。

結果呢,沿著上山石道走了一半,前麵竄過三四隻山雞,嬌俏美人當場扔了團扇,拿了他的弓箭追上去,一箭一個,倒黴山雞一隻沒跑掉。

蕭昉把親隨手裡提著的四隻洗剝乾淨的山雞也遞了過去,“今日打算帶你去山上拜觀音來著,沒想到觀音還沒見著,一路上獵物先獵了不少。喏,拿去。趁新鮮下鍋燉肉,滋味是極好的。”

池縈之接過山雞,端詳著肥瘦,“你們這兒燉肉的滋味雖然好,為什麼要放糖呀。放點辣子不行嗎。”

蕭昉笑起來,“白鷺彆院裡廚房的料理法子,我可說不上話,你同姑母說說?”

池縈之鬱悶地說,“就是我娘囑咐廚房要往燉肉裡放糖。”

兩人告了辭,蕭昉正準備離開,想了想又轉回來說,“有件事最好讓表妹知道。你們北周國送年禮的使團昨日到了雍都,帶領使團前來的是北周朝臣令狐羽。他今天入朝覲見時和我碰了麵,當麵問起了小表妹你。”

池縈之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他問起的……是清寧縣主?”

“當然是清寧縣主。”蕭昉不解地反問,“你在北周的封號,是清寧縣主沒錯吧。”

“……是這個沒錯。”池縈之看著自己身上的精致湘繡長裙,隻能認下了,“他問我什麼。”

“令狐侍郎說,令兄離京時匆忙,有些要緊東西丟在了北周京城。他聽說清寧縣主在南唐母親處侍疾,順道帶過來了,希望清寧縣主回返平涼城時帶回給令兄。”

說到這裡,蕭昉低低哼了一聲,“說得倒是好聽,隻怕送東西是借口,催促你快些回返北周才是真正意圖吧。”

池縈之‘啊’了一聲,“我……我哥哥還真有些東西丟在了京城。有件玉玦,是老淮南王和我爹當年歃血為盟的信物,我……哥哥,當時離京走得匆忙,丟在京城老宅子了。羽先生應該是把玉佩送過來了。”

蕭昉還是有些懷疑,“當真不是為了催促你回北周?我聽說北周新帝選妃,單憑一副畫像選中了你。此人據說性情酷厲,做事狠辣。小表妹,我看你最近還是留在這裡,多陪你母親多住一陣子吧。”

他轉身欲走,走了幾步又走回來,

“對了,還有件事要與你說。我朝皇家排行第三的睿王殿下,是我們蕭家的表親。”

“我知道的。”池縈之說,“母親與我說了。我有個已經過世的姨母,追封貴妃位,是睿王殿下的生母。”

蕭昉點點頭,“朝廷議了幾個月的太子人選,近日差不多定下來了,就是睿王殿下。等正式冊封旨意下來,睿王殿下移居東宮,就要改稱太子殿下了。”

池縈之納悶地說,“蕭表哥,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蕭昉欲言又止,清了清喉嚨,最後隻說了一句,“姑母和睿王殿下親近,這些年走動得頻繁。睿王殿下無論人品相貌都是極好的,但入主東宮之後,以後三宮六院,隻怕月月有新人。表妹心裡掂量掂量吧。”

說完,他借著初升的月色深深地望了一眼麵前抱著花枝的明麗美人,轉身走了。

池縈之抱著幾支月季一路走到了母親院子,算是琢磨出了蕭昉的意思。

他是懷疑自己老娘喜歡睿王殿下這個外甥,想來個親上加親?

算了吧!

從沒見過麵的陌生人,她可沒興趣。

剛剛過了掌燈時分,池夫人住的屋子裡燈火通明。

“娘。”池縈之推開了門,舉起手裡的月季,兩隻眼睛愉悅地彎起,“看看今天出城踏青,我給你帶了什麼來了!”

池夫人停了畫筆,在長案邊抬起頭來。

歲月沒有給這位昔年的南唐第一美人帶來太多的痕跡,隻有幾道淺淺的魚尾爬上了眼角。她伸手召女兒過來,替她把後麵裙裾邊沾著的灰拍了拍。

“皮猴子。”

池縈之把月季插到牆角的大梅瓶裡,跟母親商量著,“今天捉了幾隻山雞,明天叫廚房燉肉是彆放糖了成不成?甜肉快把我吃吐了。”

池夫人刮了下她的鼻子,哼道,“明明是我南唐蕭家的女兒,卻隨了西北的口味。都是你爹那混球的錯。”

夾在老爹和老娘中間,池縈之也沒轍。

“花放桌上了,沒什麼事的話,那女兒告退了?”

池夫人把她拉住坐下,鄭重地問她,“上個月的月事正常來了麼?”

池縈之有點臉紅,小聲說,“晚了幾天,不過正常來了。量也不像一開始停藥的時候那麼多了。”

池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正常了就好,用了幾年的藥,總算沒耽誤了你。”

臉上剛露出喜悅的笑容,沒忍住又罵了一句,“都是你爹那混球的錯!若是你出了差錯,我饒不了池老賊!”

池縈之撐不住了,“好了娘,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好好的嘛。你們彆為了我傷了夫妻情分。”

池夫人歎了口氣, “我們夫妻的情分沒了,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就算沒有你父親逼著你假扮你哥哥這回事,也有其他的事。隻怪你娘當初年紀小,話本讀多了,被你爹的所謂‘英雄氣概’哄騙去了,死活要跟著他。”

對著麵前的乖巧女兒,想起當年往事,池夫人有些傷感。

“若是安分地留在南唐,沒有堅持嫁給你父親,你在南唐好好地長到十七歲,應該已經鳳冠霞帔風光出嫁了吧。哪至於像如今這樣,跟著我隱姓埋名,躲在山間彆院裡。偶爾隨著你蕭表哥出城踏青一次,還得遮掩著身份,做賊似的……”

池縈之安撫地抱了抱母親,“在南唐長到十七歲,我也就不是現在的我了呀。早上跟著蕭表哥爬山上香,看到這裡的千金小姐們都嬌怯怯的,走不動山路,全部用滑竿抬上山的。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母女兩個說了一通話,池夫人心裡的傷感總算沒了,“早些睡吧。明日早起,穿身鮮亮的衣裳,我帶你拜訪一個人。”

池縈之一愣,“誰。”

池夫人笑著說,“論起來,他也算是你的表哥,你早就該見了。不過最近雍都時局有些亂,拖到現在才見麵。“

池縈之冷不丁想起了蕭表哥剛才說的一番話,脫口而出,”不會是睿王殿下吧?”

“你竟猜到了?”池夫人愉悅地笑了。“果然是心有靈犀,罷了,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就是你的睿王哥哥。”

池縈之:“……”

還睿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