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池縈之的想法,來京時的隊伍,返程的時候一個都不要少,原樣帶走。
但徐長史自願留下,“王府老宅子的修繕工程才開始,總要有人看著。臣屬等老宅子修好了再回隴西郡。”
池縈之應下了。
回程的隊伍少了徐長史,多了曲師父。
輕車簡從的隊伍清晨出了南薰門,頭兩天怕京城有變故,車馬奔得飛快,路上行進了三五天後,緊張的氣氛鬆懈下來,隊伍開始不緊不慢地回程。
池縈之又開始了吃飽了睡、睡好了看風景的悠閒日子。
返程第八天,路過一處小城邊的驛站歇腳,隊伍才走近就赫然發現驛站裡人人穿了一身白,驛丞正在忙忙碌碌地和四五個差役往門楣上搭素絹。
驛丞抹著眼角迎上來,“各位在路上沒得消息嗎。京城的邸報昨天已經送來了。趕緊把素衣穿起來。咱們陛下,唉,龍體賓天了。”
池縈之對著滿眼的縞素色懵了一會兒,“陛下薨了,那……咱們大周朝……要換新帝了?”
“陛下薨了,當然是太子登基為新帝。”驛丞詫異地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事情是明擺著的沒錯,但喊慣了的太子爺,以後要改口喊陛下了。
池縈之換了身素白衣裳,晚飯啃了塊餅,坐著懵了好久才睡著。
過了驛站,隊伍又沿著官道往前行進了兩天,來到一片奔流的大河邊。
曲師父叫停了隊伍,把池縈之叫到了河邊說話。
“縈縈,這條河是嘉陵江支流。”
他指著前後不見儘頭的寬闊大河,“順著嘉陵江往南走,到長江上遊,再順流而下,可以入南唐國境,直達雍都。”
他溫和地說,“北周新帝繼位的關鍵時期,各方都顧不上你。如今是入南唐國,見你母親的最好的機會。”
池縈之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其實我娘沒病。是蕭表哥為了把我從京城弄出去,傳播的流言而已。”
曲驚鴻並不讚同,“即使你母親沒有生病,她年紀也大了。世間最怕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反問了一句,“你多少年沒見你母親了。”
“……”池縈之捏著袖子裡的家信,被這句話正正地擊中了。
曲驚鴻最後說,“悄悄地去,陪你母親小住一兩個月,不驚動任何人。一兩個月後就走,我送你回平涼城。”
隴西王府車隊在江邊待了一晚,第二天如常啟程。
車馬旌旗輜重一件都不少。
——單少了倆人。
……
走商人越境通商的路子,花錢買了假身份,沿著嘉陵江南下,轉入長江水道,進了南唐國界。
南北通衢的通商地界,消息也靈通。
池縈之沿路打聽,起先還挺擔心京城出亂子,東宮那位鎮不住局麵。
結果打聽來的消息是:
“北周新帝啊,登基快兩個月啦!沒聽說有什麼亂子。局麵穩得很。”
“據說國書都發過來我們南唐啦。”
“哎呀呀,好可惜。如果北周出了亂子,咱們大唐國好趁機打過去呀!”
池縈之在路邊茶館裡喝著茶呢,呸了那閒扯淡的商人一臉。
她換了個桌子,繼續聽下一桌圍坐的商人扯淡。
那桌的領頭商人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說,
“各位,你們都聽說了沒有,北周剛登基的那位新帝啊,二十來歲了,沒老婆!”
“咳咳咳……”剛坐下的池縈之被口水嗆住了。
滿座的商人都哈哈哈地笑起來。
“哈哈哈,不能吧。小弟我十八歲那年成親,二十來歲的時候,膝下的小女兒都能打醬油啦。”
“彆笑,真事。”
頭一個開啟奇葩話題的那商人說,“北周這位新帝性子孤,在東宮的時候不僅沒立太子妃,三宮六院居然是空的。剛登基的時候事情多,朝臣們都沒發現。等國葬忙完了,禮部想起來要冊封新帝後宮了,哈哈哈,居然連個冊封的人都找不出來。”
滿桌的商人都捧腹起哄,迭聲說,“還等什麼呢,選妃,趕緊選妃啊。”
“對啊!等二十七天國喪期過了,北周的禮部就趕緊選妃了。據說送上了上百幅的京城大家閨秀畫像,那是——燕瘦環肥,無所不有。天下美人,任君挑選呀!”
不隻是這桌的商人,全茶鋪裡坐著的商人都被勁爆的話題吸引過來了,個個興奮地七嘴八舌。
“選了幾個?都是哪家閨秀?畫像有沒有傳出來的?”
“畫像——當然是不可能傳出來的。據說新帝千挑萬選,百幅美人像裡,隻選中了一個。”
就連坐在角落裡安靜喝茶的曲驚鴻都被驚動了,抬頭望過來。
池縈之原本好好地坐著喝茶,聽到‘禮部送上了百幅美人圖’,心裡也沒什麼波瀾,總覺得以那位眼睛頂到天上的挑剔眼光,選妃應該沒這麼容易。
活生生的絕色大美人送到眼前了,那位都評頭論足、挑三揀四的,更何況隻是靠畫像評選呢。
按她的猜想,這次應該一個都瞧不中才對。
說不定百幅畫像送進宮去,那人連一眼都不看,直接堆進庫房旮旯裡吃灰了。
直到耳邊聽那商人語氣篤定地說‘選中了一個’,她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不知怎麼的,心裡仿佛被細針刺了一下。
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一開始不太疼,卻有些酸疼的感覺,密密麻麻的,從一開始被紮中的地方緩慢地蔓延開去,越來越酸,越來越難受。
周圍嘈雜的議論聲中,她晃了一會兒神,突然又回過神來,掩飾地喝了一口半冷的溫茶,手裡動作大了些,大半杯潑在了袖子上。
她急忙站起身來,正抖著濕透的袍袖時,耳邊又傳來了那商人半是感慨半是賣關子的高聲議論話語:
“嘖嘖嘖,不知是怎樣傾國傾城的絕色,才能百裡挑一,豔壓群芳,從一眾京城閨秀裡脫穎而出呀。這位屏雀中選的清寧縣主……封號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呢。”
“噗——”
這回是角落裡安靜坐著的曲驚鴻噴了茶,捂著嘴低低地嗆了幾聲。
池縈之正忙著清理潑濕的袍袖呢,聽到‘清寧縣主’四個字,手又突然一抖,這回動作更大了些,袍袖橫掃半個桌麵,直接把麵前的幾個茶杯連帶茶壺全掃地上去了。
一片嘩啦啦的碎瓷落地聲中,她顧不上這些小事了,一邊趕緊掏錢賠給店家,招呼原樣茶水再來一份,一邊趕緊問那位嘴皮子媲美說書先生的商人,
“北周新帝選中的……是清寧縣主?沒聽錯吧?清寧縣主可不是京城出身的閨秀。”
周圍圍坐的商人們也有人反應過來了:
“對啊,清寧縣主,不就是叛了咱們大唐國、投奔北周的池老賊的女兒嗎。人家常住隴西郡,可不在京城!我說你小子滿嘴跑馬,說豁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