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這日。村裡組織人手將養的三頭豬宰了。一大半交公,留下一小半大夥兒分。每家每戶都得了新鮮的豬肉,高興地不行。唯獨周家,啥也沒有,隻能看著眼饞。
中午,沈雲霞和劉大花領著幾個年輕媳婦做好了殺豬菜,豬血豬肝豬肺等湊了六七盤,還有一大盆著名的豬肉燉粉條,小孩子看了,口水都要流出來。
自二十五後,運輸隊就放了假,來年初六再上班,可以說這個春節假期不短了。便是平時看著出車的時候多,休息的時候卻也一點不少。跑完一個長途回來,可以休三天。跑完一個短途,能休一天。
這麼算下來,其實一個月裡真正忙的時候也就半個多月。再沒有比這個更好更賺錢的工作了。
殺豬宴上,沈煦跟劉金水等幾個乾部坐了一桌,推杯換盞,其樂融融。席間,不斷有人過來敬酒,不但是敬劉金水等人的,更是敬沈煦的。
周大海看在眼裡,心情尤為複雜。他從前就覺得沈煦能乾,那邊幾個孩子,唯有他最是出息靠得住。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他沒看錯人。對這個曾經的侄兒,他是付出過真心的。如今瞧見他受全村人的擁戴,自該歡喜。
他倒也並非全然不高興,總還有幾分欣慰的。可這欣慰裡卻夾雜著更多的遺憾。
這樣的好孩子,怎麼就不是他弟弟周二江的親骨肉呢?倘或這是他們周家的血脈該有多好!
現在沈煦同那邊關係如此惡劣,他在村裡威望越高,那邊就會過得越發艱難。
父母去的早,周二江幾乎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又當爹又當媽,一把手帶大的。幾個侄子侄女剛出生的時候,他更是當自己親生的疼愛。更彆說周二江死前拉著他的手,懇求他照顧。
這些年,為了周二江的孤兒寡母,他費了不少心思。尤其最近幾個月,一出出的事,鬨得他心力交瘁。他也想過不管了。但每每一動念頭,夜裡就會夢到弟弟周二江。他便無法撒手。
至得如今,為著這個,家裡婆娘怨他,兒子怪他,女兒也不讚同他。
周大海覺得心裡苦,愁得頭發都白了不少。
沈煦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什麼也沒說。
吃了殺豬宴,沈煦提著分到的東西回家。一塊三斤重的五花肉,兩根大筒骨,一個豬心,並一個豬肚。可說是村裡獨一份,比彆家多了兩倍不止!就是這樣,村裡人也全沒意見,沈煦推辭不肯收,還使勁往他手裡塞。
二十八。沈煦帶著一根筒子骨,半塊豬肉,又從空間裡拿了兩瓶好酒去了趟縣城給白崇。
“你媳婦剛出月子,該好好補補,家裡頭還有三個孩子呢。這些東西留著給他們吧!我這不缺!”
“白叔,家裡頭還有呢!我如今在運輸隊,福利好。過年單位發了不少東西,米油都有,還有一袋子從海邊城市帶過來的乾貨。隻是你不大吃那玩意兒,吃了身上長疹子,就沒給你拿。”
白崇沒再說什麼,將東西收了,卻給他回得更多。除了吃的以外,還塞了他一塊紅綢布。手心沉甸甸的,沈煦打開一看,竟是一個長命鎖,分量還不輕。
“白叔,你這是……”
“孩子滿月我沒去。當是我給孩子補的。”
沈煦皺眉,剛想遞回去,白崇已經強塞進他懷裡,“讓你收著就收著。”
他態度強硬,沈煦也不好再拉扯。因著要過年了,家裡頭還有一堆的事要辦,便沒多留,告辭離開。心裡卻越發疑惑起來。
這陣子白叔似乎對他越來越好了?
倒不是說白崇以前對他不好。如果說以前的好是十分,那麼現在起碼有十二分。總想各種辦法給他塞東西,生怕他短了吃穿。明知他現今日子過得不錯,用不著這般,還是堅持各種塞,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一樣。
沈煦滿腹疑竇,白叔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他直覺白崇有事。但白崇脾氣坳,他不肯說,那必定是怎麼都問不出來的。既然如此,沈煦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十九,沈煦和田鬆玉二人將土磚房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三十。大年夜。
周家大伯娘邀他們一起過年,沈煦婉拒了。一家人圍在一起,雖人少了點,但有孩子在,也是熱熱鬨鬨。因著燕子和三娃年歲還小,不興守歲,沒過十二點就睡了。第二天初一清早,沈煦才將壓歲錢給兩人。
兩個紅封,一人兩毛。說好了他跟田鬆玉都不會收回去,讓他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兩孩子高興地一跳三尺高。
等到天光大亮,便到了村裡挨家挨戶串門拜年的時間。這是上水村的習俗。
沈煦先去了周大海家。自從身世真相大白後,周大海對他便有些不複從前。好在除了有兩回想讓他開口幫幫向桂蓮一家外,也沒對他做什麼。而那兩次即便開了口,他不答應,周大海也便罷了,未曾有進一步動作。因此,沈煦心裡雖有疙瘩,卻還能壓了下來。
周家大伯娘倒是待他一如既往的熱情。哦,不,應該說是比以往還熱情一些。大約是他幫周明友得到一份好工作的原因。
最歡喜的是劉萌,一見燕子和三娃就衝了上來。大人這邊還沒說上兩句話呢,三個孩子已經親親熱熱地商量著出門挨家挨戶去拜年討糖吃了。
周明友看得眼熱,“我要是早兩年結婚生孩子,我兒子現在也能跟著哥哥姐姐滿地跑了。”
沈煦嗤笑,“小斌都半歲了,也就是再等一年。明年過年,就能跑能跳,能串門要糖了。你著什麼急!”
小斌全名周斌,是周明友的兒子。
聽了這話,周明友將周斌抱在懷裡逗弄,“聽到沒有!小家夥快點長大,明年去問三伯伯要糖吃!”
在周家呆了一會兒,沈煦便起身和周明友一起去各家拜年。全村走了一遭回來,家裡桌上已經擺了好幾樣糖果。
他去彆家拜年,彆家自然也會來給他拜年。隻是這種拜年,一般揣一把糖果,一家發幾顆。他家這個,似乎有點多。
留在家裡招待的田鬆玉失笑,“村裡這麼多戶,這才來了還沒三分之一呢!等全來完,怕是咱們盤子都要裝不下。”
“要不,把這些糖果裝我兜裡,我在去村裡逛一圈?”
田鬆玉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哪有人家送來的糖果又給人家送回去的道理!今兒可是大年初一呢!沒你這麼辦事的!”
沈煦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見此便不再多嘴了。
孩子們瘋玩還沒回來。沈煦剛喝了口水,又有拜年的上門。讓他沒想到的是,來的不是上水村的村民,而是知青點的知青閆誌文。
閆誌文帶了十幾顆大白兔,對於上水村一般給個兩三顆意思意思的習俗來說,已經很多了。但閆誌文依舊覺得不夠,有些不好意思。隻是他雖是城裡人,家裡條件卻很一般,上頭還有兩個哥哥,父母負擔重,能給他的實在不多。
前兩年還零星能寄點東西過來,到第三年,就什麼也沒有了。他唯有靠自己。可他即便很用心在學各種農務,在技巧和力氣上還是比不過村裡從小做到大的,掙的工分養活自己事沒問題,但他還想給家裡稍點,日子過得很是拮據。能拿出這十幾顆大白兔,已經不容易了。
“沈哥,孩子在不在?這些糖留給孩子們吃。”話剛說完,便看到桌子上擺著的各類糖果,跟他手裡一模一樣的大白兔,竟是有一堆,這伸出去的手頓時僵住,麵色紅起來,“我……”
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沈煦接過來,“我替兩個孩子多謝你了!”
見他麵上笑著,沒有一絲一毫嫌棄的模樣,閆誌文鬆了口氣。
“不客氣。應該的。說來,我還沒謝過沈哥給我的工作。按理早該來謝你的。隻是我雖然去了食品廠上班,時日卻短,工資還沒發,年前我們隻乾了十來天,今年的年貨福利也沒我們的份。我手裡頭實在沒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等我發了工資,再正式來謝過。”
沈煦不以為意,“工作是大家投票選出來的,可不是我給的。你能得到這份工作,憑的是自己的實力,不必特意謝我。”
閆誌文搖頭,“要的!”
他心裡明白。知青都是外來戶,像這樣的好機會,不論放在哪個生產大隊,都是緊著本村人的。知青想要跟村裡人搶很難。就拿這回來說吧。四個名額,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人的工分排名都在前五。
若求公正,直接給予工分排名前四的,或是在前五裡頭投票,彆人照樣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的工分在知青裡頭算是首屈一指,但放在全村,自是許多人都比不過的,堪堪排在第十,剛好夠上入選的標準。
若不是沈煦抬手把範圍擴大到前十,他哪裡來的機會?
沈煦:“真的不必。”
他在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雖有自己的私心,但是真沒想過把名額給他的意思。若說另外三個,是他精心算計之內,那麼閆誌文卻是在算計之外的。
閆誌文:“真的要的!”
沈煦:……行吧。
二人說話間,誰也沒發現,就在土磚房外數米處,林青雲遠遠望著這邊,眼睫陰影遮蔽住眸內忽明忽滅的亮光。
他素來驕傲,不論長相還是口才都是一等一的,不說與上水村村民比,便是在知青點,也是佼佼者。彆的知青還在為鄉下的生活發愁,他卻能輕鬆利用自己的優勢獲得良好的資源。吃的喝的樣樣不缺,便是地裡的活,他拖拖拉拉乾個半天,做不完的,也會有人幫忙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