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抿了抿唇,沒憋住,眼淚還是抑製不住的湧出來。她索性抬起袖子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感覺到小七輕輕拍她的背,她才稍稍平複下來,開口時聲音卻是啞的:“那,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他拿起方巾,小心翼翼地將雲知臉龐的淚擦擦乾淨,明明自己眼圈也是紅的,臉上卻還帶著點笑:“不值一提,反正混著混著就混出來了。”
阿瑪和額娘的事是“不能瞞你”,輪到自己則變成了“不值一提”。
他曾是親王府最無憂無慮的少年,隻知看戲聽曲鬥蛐蛐,在短短數年內經曆了最親的姐姐、父母相繼而去,在新的時代生存還唯恐被冠以“前朝餘孽”這樣的罪名,最難的時候,該有多難?她知小七不願重提惹她心疼,當下也不刨根究底,隻想著日後再慢慢了解就是。
祝枝蘭見姐姐鼻涕泡又給整出來了,忍俊不禁:“嗐!你這哭法把我傳染的,回頭眼睛要是哭腫了,我談生意還得被人看笑話……”
雲吸了吸鼻子,“反正你戴墨鏡,誰瞧得見你。”
他忙說:“這叫作派!”
聽她笑了,他也跟著傻笑,兩人心裡都有太多太多話想要傾訴,可話到了嘴邊,又唯恐觸了對方心裡那根弦。祝枝蘭搜腸刮肚,問:“你呢?哪整來一個身體,這麼黑不溜秋的……”
雲知氣啾啾地掐了一下他的耳朵,聽他連連求饒,這才放開。她說自己過的還不錯,這身體的主人說林渝浦的孫女兒,隻是之前在鄉下呆過才曬黑的,她醒來之後就去了蘇州,來到上海也沒多久,吃穿用度念書開銷,林家的人都沒虧待她。
祝枝蘭聽的很認真,到最後才舒了口氣,“本來看你穿戲服出現在濟堂,還以為……沒受委屈就好。仔細一想,姐你挺會掐點的,要是早幾年找到我,免不了要吃點苦……”
“我倒希望早些碰見的是你,吃點苦也總好過一個人舉目無親的。”
祝枝蘭笑嘻嘻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一想,又看向她,“不過,什麼叫‘碰見的是我’,除了我,你還碰見什麼故人了?”
雲知本想如實說,但聽小七下一句大驚小怪問:“你不會去找那個姓沈的吧?!”
她差點被嘴裡的灌湯包給燙著了。
“他當年是怎麼對你的你忘了嗎?他要不是新婚夜就跑沒影了,你至於犯了個囊尾炎就沒得醫了麼?你沒去找他千刀萬剮就罷了,還去找他?”急怒之下的祝枝蘭瞬間恢複成了七爺的做派,一拍桌,外頭幾個黑衣跟班又躥進來:“七爺!什麼事?”
七爺揮手讓他們滾遠點,“我跟我姐說話呢,有你們什麼事?”
門再次自覺關上。
雲知默默覷了一眼弟弟那隨時能殺人的架勢,覺得關於沈一拂的事還是延後再談為妙,萬一弟弟著急一上火,拔槍就往彆墅衝怎麼辦?她道:“誰說我找他了?你自己瞎想就瞎想,能彆大小聲的影響人吃飯麼?”
祝枝蘭炸起的毛又軟了下來,“沒、沒找啊?你怎麼不早說?”
“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麼?”
祝枝蘭立馬溫順的坐下來,“是我有些敏感了,那畢竟以你當年對那個人渣那麼不帶腦子的癡情,還是讓人心有餘悸的啊……好好好,這話題就此揭過,總之,既然老天給了一次重來的機會,姐姐你也一定認清了他的真麵目,現如今弟弟我混出了點名堂,以後咱就找一個能入贅咱家的好男人,反正你是七爺的老姐,任誰不叫一聲姑奶奶!”
雲知剛咽下湯包,又生生給嗆到,忙說:“看把你給嘚瑟的,不就是開個戲園子嘛。還有啊,私底下叫姐姐就算了,在外人麵前就免了啊,也不看看你現在多大,我現在多大。”
祝枝蘭聞言,眉梢一揚,試探問:“那不然有外人的時候,你喊我哥?彆瞪我啊,我可沒想占便宜,這不是聽你的吩咐嘛。”
明明就開心的不得了。雲知翻了個白眼,“隨你。”
她又吃了兩口,忽然想起什麼,猛一起身差點沒把碗給掀了:“是了!大哥!”
祝枝蘭臉一紅:“這不還沒外人嘛,倒也不必……”
“我不是喊你,我是說我大哥。”
“……咱有大哥?”
“不是咱,是我,是現在的我。”久彆重逢,她光顧著認親,居然把伯昀給拋諸腦後了。
事態緊迫,她這會兒隻能掐頭去尾同他說了一下情況,“總之……大致就這樣,也不知我堂哥逃脫了沒,還有,他給我的那文件事關重大,你也看到了,警察廳的人都去闖進濟堂中學了,要是被搜出來,麻煩就大了。”
祝枝蘭搓了搓下巴:“行,你彆著急,我這就著人去打探一下情況。”
祝枝蘭手下的人非常利索,不到一小時,幾處消息都傳了回來——警廳的警察已經離開了濟堂中學,學校是搜的一團亂,但沒帶走什麼東西,鴻龍幫那邊目前仍在滿街的搜人,看樣子暫時沒有收獲。
“這時候沒消失就是好消息,你這個‘掛名’堂哥應該找地方躲起來了,上海灘這麼大,找個人還是挺困難的。文件更不用擔心,等稍微緩和些,我帶你去濟堂找孟瑤要就是了。”祝枝蘭見她在辦公室團團轉,拉著她坐下,“你也說了,鴻龍幫有人認出了你了,這會兒出去肯定不安全,那個林公館也沒有保鏢,真要有人把你劫走,誰能保護你?我看,這段時日你就留我這兒,真有什麼風吹草動咱出手不遲不是?”
雲知搖頭:“不行。我出門之前留了字條,現在家裡人肯定都心急如焚等著我回去說清楚情形啊。亂成一鍋粥了,他們得先心裡有數,才好商議下一步要采取什麼措施啊。”
祝枝蘭聽她一口一個“大哥”,心裡對姐姐親近不知哪冒出來的便宜親戚頗不是滋味,偏偏麵上又不敢表現,隻好說:“實在不行,我替你去說不就行了?”
“我失蹤了,一個穿大褂子、戴墨鏡,自稱是在大上海開戲園子的老板跑我家去說這些,你覺得他們能信麼?到時候光要解釋咱倆的關係都說不明白。”雲知一個頭兩個大,“另外,那份文件我得親自交給沈……”
“誰?”
“……我哥同事。”
祝枝蘭好容易與五姐重逢,當然不樂意就這麼與她分開。
正僵持著,老徐叩門進來:“七爺,外頭有客……”
“都說了今天不見客。”
老徐看了雲知一眼,欲言又止。
祝枝蘭道:“林小姐是我親姐……妹妹,沒什麼不能說的。”
老徐輕咳了一聲:“是、京城的‘那位’爺。他聽說七爺帶走了一個十六歲的女學生,他聲稱……要把人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