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鴻門之宴(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2774 字 7個月前

這些所謂的前朝遺少, 說好聽一點兒是“皇親國戚”,難聽一點兒說,“前朝餘孽”都不為過。現下還能在京中混出點名堂, 多是家裡攀上了洋人的勢力, 勉勉強強撐個門麵, 底子虛,同祝枝蘭這種從底穀裡再次白手起家的自然不同。

七爺倒不是來這討奉承的。

他這回京主要是為了找雲知——從她到北京參加什麼培訓, 大半個月過去, 她那個堂姐都回到上海,姐姐卻杳無音信,意識到情況不對,連趕了兩日的路來了。

午間他先去了趟大學, 隻聽說她提前幾日離開, 沒探出更多。他近兩年在上海發展梨園生意,往返北京頻繁,但始終在天津起的根基。這些個紈絝子弟,彆的本事沒有,探一些八卦消息頗為靈通,要在京城尋人,便第一時間聯絡他們。

這群少爺中有個姓郭的是近兩年才擠進的貴胄圈,明麵上是飯店的股東之一, 背地裡做的卻是不入流的行當。

他熱絡地幫著七爺辦過入住後, 非要先帶七爺去賭場玩兩把。路過走廊時, 忽見樓下大廳進來一行人被軍官簇擁著, 其中有倆還是這群少爺團的親爹,一位姓商的少爺說:“今日趕巧,我們給小七爺接風洗塵, 老爹們也在這裡組飯局,聽說還是一場鴻門宴……”

“鴻門宴?”有人不解。

“說是蘇州來了條‘大魚’……”幾個年輕人自然而然八卦起京中局勢來。

祝枝蘭眼尖,遙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足下微微一頓。

“那位不是七爺的……姐夫麼?他怎麼會在這兒?”有人說。

人群中,沈一拂一襲西裝筆挺,在一群老頭兒的襯托下顯得尤為矚目。

祝枝蘭卻冷笑一聲。

郭少順著祝枝蘭的目光,立馬道:“日前沈司令遇襲受傷,聽聞這位沈家二少爺也是近日才回的京城,似乎還有意重入軍營呢。”

商少爺“嘖”了一聲:“沈二少不是跑去搞學術,還搞出了不少名堂嗎?”

“無非是年少氣盛,那種虛頭巴腦的玩意兒豈有槍杆子硬。”郭少感慨說:“當初說走就走,如今說回來就回來,這麼重要的飯局沈司令隻叫二兒子出席,也難怪有人不快了。”

有人笑道:“郭少爺莫不是曉得什麼底細?”

郭少一臉刻意的欲言又止,複又笑說:“沒,我就是隨便猜猜。”

少爺黨皆知七爺同沈家有過過節,此番你一言我一語,祝枝蘭豈會聽不出話裡的用意?他早看出郭少有求於他,實則他也想通過此人打探雲知的下落,先順勢問:“郭少又何必說一半藏一半的?”

郭少聽言,就拉著祝枝蘭往邊上走兩步,低聲說:“也沒什麼,就是有人來打聲招呼,說這位沈二少爺今日若是帶了客人來,囑咐莫要攪擾客人清淨。”

祝枝蘭適時遞去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家飯店自三到六層皆是下榻的賓客,每層樓都有幾名專供服務生,有任何動靜都會第一時間解決,總有些客人有‘不方便’的時候,事先說了,那麼,不論聽到都不會上門。”郭少說:“沈二少爺自己的客人,卻要彆人托來打招呼,隻怕是有什麼其他的……”

沒說完,祝枝蘭已會意。

看來,有人想趁機對沈一拂的“客人”下手,不稍想,多半“打招呼”的應是沈一隅了。郭少又道:“原本客人的**我們也不便探知,但此事可大可小,七爺若感興趣,我可去查一查客人的情況……”

祝枝蘭對這兩兄弟如何窩裡鬥並不關心,一抬手道:“不必了。我來京是來找人的。”

郭少差點以為拍錯了馬屁,聽到後一句“咦”了一聲,“不知七爺要找什麼人?”

*****

四樓客房,陽台邊上。

“彆瞅了,這裡看不到外邊……何況這已經五點半了,他們肯定進來了。”慶鬆腿上蓋著毯子,看雲知踮起腳尖靠陽台外邊,一個勁臥在沙發上絮絮叨叨,“哎哎哎,彆掉下去了。”

沈一拂不放心把雲知一個人留在沈府,便提前在飯店開了間套房,以防萬一叫慶鬆守著她,方才回沈府準備接下來的應酬。

高檔的貴賓套房分裡外兩間,慶鬆等倦了就合著衣半躺沙發小憩,雲知卻不大老實,她擔憂祖父的境遇,在陽台外轉來轉去,慶鬆忍不住把她拉回來:“咱就聽沈琇安排,好好等消息,這當口就不要出去添亂子了……嘖,多冷啊,趕緊關門。”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之前我問過家裡,分明說祖父是和二叔去天津出差了,怎麼又會來到北京?”雲知拉上窗簾,兀自分析道,“還這麼莫名其妙的把人給扣了……”

“這種事哪有突發的?是你不知情罷了。”慶鬆瞄了她一眼,說,“不過你對林老爺如此關心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之前不是說你在蘇州也沒住多久嘛……”

“畢竟,他是我重活以來,第一個對我好的人。”雲知坐下身,端起茶幾上的水杯,“而且,我占了人家孫女兒的身體,總不能白白占著吧……”

“理解,理解。”慶鬆勾了勾手指頭,讓她給自己也倒一杯。

“不過嘛,沈琇既說會想辦法撈你祖父,自能說到做到。比起這個,我倒覺得你該先操心操心你們的事……比方說,你祖父會不會棒打鴛鴦,還有你們家小七,會不會槍打鴛鴛啊……”

“你說到了我的痛處。”雲知噘了一下嘴。

慶鬆抿嘴笑著,“說到這個,上回我在鸞鳳園,你家小七和我說‘我姐若再活一次’之類的話,我當時還信誓旦旦說不會撮合你們,我現在就怕他一怒之下,殃及池中的小魚我……”

正調侃著,聽到“篤篤”兩聲叩門聲。

慶鬆同雲知交換了一下眼神,他示意雲知先進內臥去,再起身,透過貓眼看是個白人服務生,門一開,就見一輛餐車推上前來:“Room service。”

“We didn't call room service。”慶鬆說。

那服務生看了一下餐牌,稱是訂房的沈先生叫的餐,說著還拿出訂單簽名。

慶鬆瞄了一眼,側身令服務生入內,待服務生離開後,雲知趿著拖鞋挪到桌前,看著桌上一道道經典法式菜肴,譬如炸雞、烤羊肉、煎鵝肝、紅酒悶蝦之類,略略吃驚,“這麼多?”

慶鬆拾起刀叉,笑說:“可不是?你沈叔叔還挺貼心的,生怕你餓著,我這是沾了你的光了……彆磨磨了,趁熱吃,邊吃邊聊。”

與此同時,同一層樓另一個包廂內。

沈一隅也在用同款法式大餐。

馮匡從屋外敲門進來,小聲說:“爺,餐車送進去了,沒懷疑。隻是那位姓蘇的醫生也在,看來二少爺還是有所防範的。”

“這不正好?省得我們還要多找一個男子……”沈一隅慢條斯理嚼著肉,“藥下足了?”

馮匡豁牙一笑:“爺放心,每一道菜都下了一味,門也鎖上了……”

沈一隅拿起餐布擦了把嘴,“好。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那好弟弟到時的臉色了……哈哈。”

*****

時鐘的指針走到六點整。

偏廳內,兩個八仙桌幾乎坐滿,眾人互相敬酒寒暄,很快等來了今日宴席的主人榮良。

此人在前朝是鑲紅旗副都統,是個不折不扣的保皇黨,也曾參與過張勳複辟。不過這位榮良頗得醇親王——也就是溥儀的親爹載灃信賴,後又搭上了日本公使,聽說近來在宮中走動的很是勤快,頗得小皇帝信賴。

他今日所邀請的賓客不是親戚,就是“同朝為官”的肱骨大臣,沈邦在清朝時雖也是將軍,但他如今是北洋軍的司令,分量不可同日而語,是以,這榮良一進門主動走到沈邦跟前熱情握手,看到沈一拂時更是態度熱絡,一麵客套著一麵請他們入次席。

沈一拂留意到榮良在右側還留了一個位置,猜測應是給林瑜浦留的,便主動先給榮良敬酒,再順勢坐在那位置旁側。不一會兒,門再度被推開,抬眼一看,果然是林瑜浦。

數月不見,林瑜浦比之前蒼老了不少,儘管有福叔攙著,拄著拐走路依舊吃力,但神情倒不似有什麼不悅,他笑著同起身相迎的賓客打招呼,坐下時同身旁的沈一拂禮貌性的點了點頭,絲毫不顯山露水,仿佛根本就不認識一般。

人既到齊,開始上菜,上過主食和美酒之後,自然進入正題。

確如沈一拂所料,是那一番“保護宮廷,清理財政”的陳腔濫調,從宮中最近發生的幾起盜案開始說起,又講到有兩個太妃都說自己的首飾被換成了贗品,再到浙江的拍賣行出現郎世寧給乾隆的畫……幾個話題穿插著講,說來說去,無非要林瑜浦對此表個態。

其實,皇宮裡的“無人不偷”早不是什麼秘密了,哪怕是在座的遺老們,又有哪個沒從宮裡討這種便宜?這內務府本就是由三旗世家包辦,他們無非想要借著整頓的名義,以便自己之利。需得有個人開動“引擎”,能成自然最好,若敗,便直接將這位林老爺推出去,他們自能摘個一乾二淨。

林瑜浦對於這種場合像是司空見慣了,打起太極來也是得心應手,他一口咬定江浙拍賣行的生意已轉讓出去,說到“有心幫忙無能為力”時,在座已經有人變了臉色。

又上過幾道菜,榮良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話題:“聽聞林老爺的孫子是個知名的物理教授,沈二公子也是個科學家吧,不知兩人是否認識?”

沈一拂頷首,“曾是同事。”

這個“曾”字用的微妙,榮良笑說:“那就是了,沈司令對科學工作者素來器重,沈二公子既已回來,不妨可請林家的少爺一並來京,一來可以交流學術,二來嘛……林老先生獨自在京城難免寂寞,能有孫兒作陪不是更好?”

誰都知道近日沈邦是“鏟民間社團”的執行長官,這話一出,林瑜浦的麵上微不可察地一崩。

此言,明麵上說是“請”,實則是拿伯昀做威脅。

即使林瑜浦說“不必”,隻需要將祖父被困於京中之事傳到孫兒耳中,以伯昀之孝順,豈有不來的道理?

沈一拂心道:無怪今晚榮良會請父親,林瑜浦被軟禁期間,他自是軟硬兼施過了,年邁的老人不怕耗在京中,這些遺老也未見得能動林家的產業,能拿來做威脅的,隻剩伯昀了。

若依以往,沈邦隻需應和兩句,“大魚”上鉤後自有魚肉可食,隻是今時不同往日……

沈邦至始至終沒應聲,隻笑而不語旁觀著。

榮良似有所覺。

沈一拂淡淡一笑,接話道:“榮老有所不知,我同林伯昀在上海時曾是同事,誌趣相投,後成摯友,平常偶有聯絡,近來伯昀研究所事務繁忙,恐怕抽不開身,但是想找人作陪林老爺,我來也是一樣的。”

眾老聽出了沈二少爺話中的袒護之意,皆是始料未及地呆住。

榮良睨了沈邦一眼,看他依舊沒表態,便道:“沈二公子實是有心之人。不過,咱們外人在這酒桌上作陪,老人家獨在異鄉,總是需要體己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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