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撥雲睹日(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1402 字 5個月前

依傅任所言,這段日子沈一拂連人身自由都受限,項鏈多半是他托慶鬆去訂做的。

不過,這“琇心有妘”的刻字,以及這顆“紅豆”可藏可露的設計,倒像沈一拂的手筆。

雲知將紅豆放回囊中扣好,戴上項鏈,藏到衣領內,項墜整好落在胸口處。

也許,對彆的女孩子而言,首飾是用來點綴自己,於她而言,這是他千裡迢迢送來的相思意,需得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平複了好一會兒,她才去解小簿冊,裡頭夾著一張銀行職員的名片以及一張兩千元的彙票,是要她回上海去銀行找此人開個人賬戶,之後王府的租金就按月入賬。

接掌祖父生意後,她對金錢有更深的認知——

一間糕點鋪的總賬房月薪十元,滬澄一年的學費則是四十大洋……當初在上海打兩份工的沈校長月薪也不過三十,卻要每月掏六百元給她零花,他對零花這個詞是有什麼誤解?

大抵還是怕她受欺負,才給她足足的傍身錢。雲知本打算推拒,想起福叔說有兩家綢緞鋪生意大不如前,恐怕要縮減部分資助,更彆提伯昀那邊的研究所還缺著錢呢……

她有了主意,便去找福叔商議,福叔親眼見過這位沈少爺是如何待自家小姐的,聽聞他要追加投資,自是大喜過望。

小小的項鏈,像無形中蘊著什麼能量,注入她的主心骨中,此前頹喪一掃而空。

回到上海後,她著手去辦此事,先是去銀行開戶、再分彆見過幾家店鋪的掌櫃,仔細了解商鋪運營以及資金鏈走向等等。

五小姐不出麵則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筆。幾位掌櫃接觸下來更發覺她為人低調,處事務實,渾然沒有那些千金貴女的浮華嬌奢,更難得的是不限於框框條條,又頗有決斷。

到底還隻是一個虛歲十七的女孩,掌櫃們知她在林家寄人籬下,做的事還得瞞著林家所有長輩,難免心疼五小姐,愈發將她當成自家閨女般寵著。

如此一來二往,三來四去,於雲知而言,這些義士叔叔伯伯,是比她親伯父都要親了。

日子且就這麼倏忽而過。

她本就是從鬼門關回來的人,經曆北京這一遭,再回到上海重歸平靜的校園生活,自是無比珍惜。自打在北大見識過多種多樣的人,被他們追求知識的熱忱所感,學習二字於她而言,再也不是純粹的追趕成績,亦非強行求一個“答案”,過程與知識本身更能勾起她的學習欲——她也開始會為了一道題廢寢忘食、為一個理論和同學爭鋒相對、也會為快人一步的推論而雀躍……就像當初伯昀他們那樣。

有時雲知也會想,當初沈一拂毅然決然的拋下少帥的身份,穿上長衫步入校園,追根究底還是被知識的渴求心、探索欲所牽引的吧?

伯昀說過,沈一拂在他的專業領域是國內首屈一指,絲毫不遜色於他們石油實驗室;駱川也曾言,十七歲的沈一拂因為對物理的見解極為獨到,才會被朱佑寧纏著留在武昌的。他一直都是彆人口中的“天才”,隻是她過去看不懂他辦公桌上的資料……

當然,這不代表上了一年學就能看懂,起碼有了解的興趣。除了洋樓裡留下的一些隨筆、論文外,也翻出他在科學刊物中發表過的幾篇文章,稍稍了解過電磁學和射線物理的皮毛後,雲知後知後覺地對沈一拂生出了一絲……嗯,僅僅是一絲的崇拜之情。

有回課間,她聽到幼歆她們幾個聊每個老師的上課風格,忍不住問:“所以……沈先生上課時的風格到底是什麼樣的?”

幼歆有些驚訝,“上學期他還是校長的時候開過好幾次公開課,你一堂都沒聽過?”

“……”那時候儘顧著躲他來著,怎麼可能會去聽他的課嘛?

許音時說:“沈校長平日清冷,課講得還是有趣的,我記得那個‘有一天逼不得已要跳車到底該往前還是往後’那課,白先生在後邊聽得吹胡子瞪眼的……”

幼歆笑說:“對對,那一堂不是有個學生開玩笑問他,校長,學物理能娶到顏如玉麼?”

雲知問:“他怎麼答的?”

“他說,‘等我娶到了告訴你’。”

……

雲知莫名地為自己從來沒有聽過他一堂課而懊喪。

如今彆說聽課了,想打聽他的消息都難。

唯一的途徑,隻有報攤了。

初時一無所獲,近來倒偶能捕捉到一些他的身影。

譬如三月初大規模的討薪運動,最終出麵調和並提議政府以庚子賠款挪於教育,平息風波的負責人中,就有他的名字。

那時他的軍銜還是少將,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短短一個月內,再次在報紙上看到“沈琇”,後邊就已跟上了中將二字。

這根本不能讓她有一絲欣悅,因為當月,奉係總司令張作霖率十二萬奉軍對直係發起攻擊。

換而言之,北方打仗了。

雲知從未見過真正的戰場,但她總知刀劍無眼,不論是一個小卒、抑或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在硝煙彌漫中都一樣,隨時可能會被一顆子彈取走性命。

她不知沈一拂有沒有親自上陣,若是上了,會不會遇到傅任?他們曾是誌同道合的戰友,如今所站的陣營敵對,真的在戰場上遇見了,又待如何?

北方內戰的消息鋪天蓋地,南京政府討伐之聲日重,隱隱然有北上之平亂趨勢。

中國人竟打中國人,這成了校裡校外最大的論題,滬澄裡有聲音去批判沈校長棄文從武,回北洋軍閥引發內戰之舉……

那段時日,雲知甚至沒睡過幾天好覺,她每日上學第一件事就去報攤買報紙,將與直奉戰役有關的新聞都看過一遍。隻求……不要在遇難將領的名單裡看到他。

所幸,這場戰爭沒有持續幾天,到了五月五日,張作霖就退兵至天津,之後下令退卻,率殘部出關。

而雲知,在月底收到了一封信。

信不是寄到家裡的,是放學後她被白先生叫去了教務處,白先生給她的。

她握著空白的牛皮信封:“誰寄來的?也沒郵戳,真是給我的?”

他拾起桌上更大的信封,那上頭倒寫了收件人白先生的名。他笑道:“這是信中信,寄信那人叮囑我要把信交給你……且不許偷看,嗬,把我老白看成什麼人了?林同學,你可得檢查清楚,你這信完好無損,旁人可沒動過吧?”

她的心怦然一陣急跳,顧不上掩飾,匆匆踱出辦公室,一邊走,一邊將封口撕開。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力透紙背:

按時吃飯,不要生病。等我回家。

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隻有他的字,以及這句遲到的許諾。

雲知將最後四個字反複看了十幾遍,恨不得拓印在眼睛裡,她趕忙折返回辦公室問白先生:“先生,您有給……他回信麼?如果有,能否幫我捎一封?”

沈一拂以這樣的方式來給她報平安,至少說明白先生這條途徑是可行的。

她不確定沈一拂是如何同白先生解釋他們的關係的,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圓,卻見白先生推了一下眼鏡,看破不說破道:“儘快,我明天就去郵局了。”

“我、我這就寫,先生請稍等。”

白先生看她激動的手足無措,嘖一聲:“桌上就有紙,膠水也有,信得封好。”

*****

六月中旬。北京陸軍部南樓。

江隨攜著電報穿過廊道,在一間會客廳門前輕叩兩下,推開門。

廳內,橡木沙發上坐著兩個英國使館的人,正語速飛快地說著洋文。這兒原擺著天鵝絨麵的法式沙發,來過幾回大爺坐姿的客人後,沈少帥就命人換成了背板端直的中式沙發椅。

前段時日二少爺被授中將軍銜,但營中的人仍稱他“少帥”,半是習慣,半是認其繼承之權。

此時沈一拂翹著腿,單手撐在官帽椅的扶手上,同樣的坐姿大少爺坐,那是威儀不肅、吊兒郎當,可換成二少爺,竟成了從容不迫的儒將氣度。

是因為做過教師的緣故麼?

沈一拂聽過旁邊翻譯官的複述,片刻,用中文說:“除了簽訂正式的停戰和約,我們拒絕任何其他形式的偽議和。”

翻譯官如實複述。

江隨不知沈一拂明明精通洋文還要請翻譯,他雖聽不懂英文,但鑒貌辨色,這兩個英國人顯然落於下風。

見少帥遞來一個眼風,江隨上前,將手中幾份電報及信箋遞上前,附耳幾句。沈一拂略微頷首,請兩位使臣把話帶回使館,隨即起身,待送走客人,闊步離開會客間。

數名軍官看到沈中將,紛紛立定行禮。

江隨想,這麼多年沈一隅費儘苦心在陸軍部試圖站穩腳跟,二少爺一來,短短數月就收獲了大少爺從未有過的禮遇,無怪大少爺被逼的歇斯底裡,行徑愈發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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