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撥雲睹日(2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1402 字 6個月前

回到辦公室,沈一拂脫掉戎裝外套,坐回辦公桌前,但聽江隨道:“李烈鈞已退出江西境內,皖軍也已撤離,一旦我方與直係議和成功,南方軍此次北伐就徹底已失敗告終了。”

他說完這句,頗有些緊張瞧著沈一拂。二少爺曾是同盟會的成員,即使立場不同,隻怕私心裡也始終將孫文的南方政府視為正統,未必樂於見到南方軍失利。

沈一拂翻看了幾份電報,平靜道:“沈一隅那邊有什麼動靜?”

“南方軍主將意欲回師靖亂,老爺給了大少爺的指令中,有刺殺立功的打算。”

江隨是沈邦派到沈一拂身邊的“眼線”,早在三個月前就已被策反,他助沈一拂上演了一回苦肉計,使沈一隅犯了“同室操戈”的大忌,如今大少爺雖離開陸軍部,身為沈家長子,沈邦手頭上秘密刺殺的組織,依舊由大少爺把持。

“想辦法把這個消息遞到廣東。”沈一拂抬眸看了他一眼,“越快越好。”

江隨點了一下頭,他既決定效忠沈少帥,以後類似的指令隻會更多。

沈一拂低下頭擎著信箋,察覺到他原地不動,眉梢一挑:“還有事?”

“蘇醫生來過電話,提醒二少爺到點吃藥了。”江隨輕咳了一聲,“他囑咐我……務必看著二少爺吃。”

沈一拂的筆端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兩下,看得出他略微煩躁,“倒杯溫水。”

熱水剛燒開,有些燙,江隨拿兩個杯子兌來兌去,總算兌到適宜的溫度,端到桌前。見沈一拂證低頭看信,嘴角不自禁朝上勾起,約莫是因有了笑意,前一刻還冷冽的眸色瞬間變得清潤起來。

好像上回看到二少爺這樣笑,還是他陪那位林家小姐在正陽樓吃烤肉時。

想必這信,是那林小姐寄來的吧。

也不知寫了什麼,把少帥高興成這樣。

察覺到江副官盯著自己,沈一拂蓋上信,手一揮,終於趕人了。

待江隨離去,沈一拂服下藥丸,背著手走到窗台邊,看墨灰的天,幾點疏星從烏雲中鑽了出來,偌大的北京城像是盹著了,他從來偏好安靜,此時卻想念處處霓虹的上海了。

前方鐘樓傳來悠遠綿長的聲響,桌上的信被風掀開,寫著兩行字:

我也在前行。

這條通向你的路,哪怕長滿世間最尖銳的刺,隻要想著我們重逢那天的模樣,我就能赤腳踩過。

*****

盛夏匆匆而來,又匆匆而過,眨眼就到了十月。

北京戰火方靖,上海亦未見得安寧,單是林公館就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關於林楚仙的,她考取了大南大學,入學後第一個月,就交了個外交官男朋友。

“聽說這汪雋,他爺爺之前做過李鴻章的幕僚,參加過中法談判、馬關談判,就是那個汪庭什麼來著,算了不重要……這個汪公子本來是在香港立法局做譯員的,前段時間他爸爸不是被任命為南京政府的外交次長嘛,所以就被調派回來了,為的就是把兒子也拉入‘廟堂’。”花園中,幼歆說到口渴,從藤椅邊的圓桌上拿起一杯橙汁,咕嘟咕嘟吸了幾口,“你曉得楚仙是怎麼和他在一起的麼?”

雲知本來坐在秋千上看書,突被幼歆科普了一堆關於楚仙的冷知識,不得不配合著問:“三姐不是說,汪公子陪弟弟去報道,就很有緣的遇見了?”

幼歆“噢喲”了一聲,神秘兮兮扭過身來,“我同你講,根本就不是楚仙說的那樣……是她早料到汪雋那天會帶弟弟去報道,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守株待兔。”

“這麼說,她知道汪雋?”

“可不?她之前陪大伯母去教堂,遠遠看到汪家一家被眾星捧月的圍著,於是差人去打探了一圈,聽說是官宦世家的子弟,長得又俊,這才起了心思。”

“這你也知道?”

“我媽從大伯母那套來的話唄。”

看來上周楚仙把那金光閃閃的男友帶回家中,果然刺激到了三伯母。

幼歆看她重新拾起書本,“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要是反應?”雲知一邊翻書一邊道:“那汪公子整場飯下來三句不離楚仙,一看就真心喜歡,說不定日後知道是楚仙早有預謀,心裡還偷著樂呢。”

幼歆若有所思撇撇嘴,“也是奇了怪了,三姐明明那麼癡迷沈校長,我還以為她會去考北大呢……”

“聽了一場課的喜歡,本就不牢固吧。”

“這不是一場課的問題,三姐這人,樣樣追求最好,從吃穿到成績,但凡她能夠得著的,勢必要搶個‘頭籌’,更彆說是男人了。沈校長嘛,不論長相、學識、出身還是畫本傳奇似的經曆,哪樣不是出類拔萃?這樣的天之驕子,在她心裡就像是稀有品種,按常理,她不該輕易放棄才對。”

雲知心道:莫非是當時楚仙在北大時被沈一拂訓到痛哭流涕,就放棄了?

幼歆看她笑而不語的,“欸,我發現楚仙談戀愛,你好像還蠻高興的?”

“自家姐妹,正常祝福唄。”總比自家的男人被煩人的堂姐惦記來得好。

幼歆一副“你少來”的神情,想了想,神色又黯下去,“不過也是……人呐,隻要成了贏家,光彩與不光彩都能成為談資。”

雲知不大讚成這句,她指尖點著書頁,“每個人都像一本書,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當下這一頁,會不會是日後的鋪墊。談資不談資,是給外人瞧的。”

一陣風拂過來,將鬢邊的碎發撩起,幼歆看著她的側顏,微微怔忡。

與三姐的一眼驚豔不同,五妹妹褪去了嬰兒肥,愈發突顯出優越的骨相,有時坐離她越近,越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著那種奇異又令人不安的美。

男生最喜歡的女孩子容貌,不礙乎如此吧。

四姐姐垂下了眼,壓低聲音問:“那依你看,我應不應該對寧適哥哥再主動一些?”

這便是第二件事了。

祖父過世後,林家不少人情生意就斷了,之前所謂的盟友也開始攙行奪市,加上更多外國資本湧進上海,和青幫、軍警聯手開大型娛樂一體的場所,如三伯開的小百貨公司根本沒有競爭力,趕上前段時間的罷工潮,若非大伯請寧會長出麵,隻怕百貨公司要麵臨的虧損更是不可估量。

如今勉強維係,三伯聽說寧氏集團近來有打造商業街的計劃,想著索性把公司讓寧家並購了去,林家做第二股東,也比倒閉了好。

寧會長那邊對這事態度曖昧,似乎並不看好百貨的前景,後來又仿佛是礙著老鄉交情點頭了,可開出的條件又實在不太好——具體是如何不好雲知也不太清楚,總之就是價格低、能留在手裡的股份更少。

三伯一家整日為此愁眉不展,幼歆倒是心大,照樣吃喝玩樂的,上周楚仙帶汪公子回家,三伯母心裡不平衡,就把幼歆揪到房裡訓話,說著說著起了曲線救國的念頭——倘若寧林兩家成了親家,不就迎刃而解了麼?

幼歆本來就心儀寧適,被父母一煽風點火,就真的動了這個念頭。

女兒家的小心思,本該自己藏著,可……也許是在學校時,能隱隱感覺到寧適待五妹的與眾不同,幼歆索性反其道而行,將自己對寧適的感情剖給雲知聽了。

所謂先來後到,妹妹總不至於奪姐姐所好。

雲知不知四姐姐肚裡的這些彎彎腸子,隻覺得自三姐上了大學,幼歆確實待她親近不少,人來談心,總不能敷衍了事。

“主動找寧少玩兒當然行,我個人覺得沒必要現在就捅破那層窗戶紙。”

“怎麼說?”

“那樣就顯得心思不純了呀……你明明喜歡他那麼多年了,到頭來家裡有事才表白,誰曉得寧適會怎麼想?”雲知說:“萬一適得其反了呢?”

幼歆把話聽進去了,又試探問:“可這麼多年,我們都是一起玩兒的,就是再多打幾場球、多看幾場電影,又能怎樣……哎,五妹,你覺得他到底喜不喜歡我啊?”

太難答了也。雲知隻能似是而非的說一句“不太清楚”將話題揭過。

男女之情,當事人都弄不明白,旁人如何指手畫腳呢?

林公館的家事,她是不敢過多摻和了,倒是寧氏財團要打造商業鏈,對祖父在上海的那兩家鋪子也產生了影響……寧氏為了低價並購,疑似托了鴻龍幫的人去滋擾生意,雲知尋了祝枝蘭的幫助,一周過去,不知問題有沒有得到解決。

她晚上約了何掌櫃,需提早出門,寬慰幼歆幾句,先回房去了。

就在她抵達南京路,邁入何味堂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拍她肩:“雲知!”

一轉頭,她顯然愕然了一下,寧適不由好笑:“你是見鬼了麼?眼睛瞪這麼大。”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你也是來買點心的?”

好巧不巧,何掌櫃從後邊會客室走出來,身畔居然還跟著寧會長。

何掌櫃和雲知心照不宣的假作不識,但寧會長看到雲知和自家兒子站在一塊兒,卻上前來:“咦,林五丫頭,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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