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三伯母火急火燎帶女兒上醫院,餐桌上的小伯湛一看到雲知從樓梯上下來,一疊連聲罵她“壞人”“不要臉”,被大伯母出言製止了,二伯母喚雲知過來吃飯,雲知搖搖頭。
如此壓抑的餐桌,她怎麼可能坐的進去,隻說了句“要遲到了”,拎著書包徑直出門。
心裡有根弦繃了一夜,她急需找寧適談談。
偏偏不巧,他也沒來上課。難不成也病了?
於是這一整天,她都神思不蜀的,熬不到放學,她找周疏臨打個電話到寧公館去。
“要找寧少,為什麼不直接去寧公館?”
“我有我的理由。”雲知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周疏臨借了校務處的電話打去寧公館,很快,電話筒傳來寧適蔫蔫的聲音,雲知比了個手勢,周疏臨道:“哦那個,學校這邊布置了一套題集要拿去給你,下午四點你家門口見……哎呀,不能放門房,有當麵要交待的……”
掛斷後,周疏林問她:“出什麼事了?寧少怎麼都成公鴨嗓了?”
雲知哪有閒心同他聊這個,謝過後,翹了課提前去寧公館外等。
將近四點時,她看到寧適穿著拖鞋、披著一件薄夾克出來,見來人是她,徒然驚了一驚,忙將外裳套清楚,“你、你怎麼來了?”
“是我讓周疏臨叫你出來的,我有話想問你。”
他局促咳了幾聲,手臂朝後,應是想邀她入內,她搖頭:“幾句話,這裡說就好了。”
看她刻意保持著距離,明明看他病了也沒有問候,寧適神色一黯,低聲道:“問吧。”
“昨晚,我家人本以為是談你和幼歆的訂婚,之後的事誰也也沒有料到,現在幼歆傷透了心,我家裡是一團亂麻,我就想知道,起初,你爸爸媽媽是怎麼和你提的?”
寧適將外衣拉鏈慢慢拉上:“沒怎麼提,是我爸問我有沒有和幼歆談戀愛的想法,我說沒有,我不喜歡幼歆……然後,我媽就猜到了,後來,她和我說……你也有這個意思。”
雲知心道:看來寧太太起初也分不清寧適喜歡誰,既是如此,第二回找三伯母時不是更應該把話說清楚?除非,她是故意模棱兩可,讓三伯母誤解的。
這又是為什麼呢?
她兀自揣摩著話,“我不太明白,何以你說你不喜歡幼歆,你媽媽就猜到了?”
寧適的眼梢愈發涼了,“我給你準備的項鏈被我媽媽發覺了……”
“你真給我準備項鏈了?”她捏了捏眉心,“你回頭能不能幫我和幼歆解釋一下,因為她誤以為我身上的這條是你送的……”
“這就是你想和我說的話麼?”他打斷了她。
她這才留意到他的神色,少年倔強的眼中滿是失望:“去年你在北京,我沒有辦法為你過生日,今年提早兩個月開始選禮物,我知道,你生日家裡人可能都未必記得,我怕你孤孤單單的過生日,才想給你驚喜的……”
但看寧適往前走近一步,“現在看來,我為你準備禮物,是給你添麻煩了?”
“我並非是怪你,隻是……”她卡了殼,“幼歆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被拒絕,哭了一晚上,她都傷心到發燒了……”
“昨晚被當眾拒絕的不止是她一個!傷心到發燒的人,也不止她一個!”寧適終於忍不住加重了語氣,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頓道:“還有我。”
她怔住。
他原地踱了一圈,氣不過般踢了一下路邊的梧桐樹,稀稀朗朗的葉子掉落下來,他自嘲笑了一下,“直到剛才,我看到你出現,居然還竊喜……我以為你至少會關心問我一句,可你?你隻顧著幼歆怎麼想、擔心你會被你家裡人責怪,就這麼火急火燎的來找我去澄清……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麼?這是不是就叫做針不紮肉不知痛……”
他的語速一陣緊過一陣,雲知啞然片刻,說:“我承認,我是疏忽了你的感受,但這對我來說不單是一句‘家人責怪’這麼簡單……”
“是不是‘我喜歡你’這件事,在你那兒是個累贅,是個麻煩,我被你拒絕,連一句關心都不配麼?”他第三次截斷她的話。
她看著少年微紅著眼,一時無言:“算了。你還病著,我們改天再說……”
他舌敝唇焦地將最重的話都搬出來,無非是希望從她口中聽到一句“我有關心你”,沒想到她竟然要走,心裡一陣難堪一陣落寞,他往前:“我知道你在林家過的不自在、不開心,我也曉得你有很多了不得的心事,不和家人說也從不和我說,你總往和鳴都會跑,連我爸爸都見過……”
她倏然回頭,“你說你爸爸在和鳴都會見過我?”
“這是重點麼?”
“是重點。”她問:“他見過?”
他抿了抿唇,“但我知道你不想讓你家人知道,所以我求他保密……你去哪裡,我話還沒說完。”
黃包車叮叮跑過,雲知本已經走出幾步,又頓足回頭:“寧適,這件事受傷的最重的人,幾時輪到你了?你這樣著惱,究竟是因我沒有關心你,還是我不承你的情?”
他麵色一滯。
說完這句話,她就這麼將寧大少丟在馬路邊,頭也不回。
*****
換作平時,她興許能耐下性子多安慰寧少幾句,可眼下,她真沒這個心思。
若寧適所言不虛,昨日飯局上的烏龍隻怕不是“話傳話”的失誤,而是寧會長有意為之。
假若隻是不想和林家結親,寧家大可直接拒絕,想結親,更應該在一開始就將話挑個明白。
可製造亂局,目的是什麼呢?
是圖謀三伯的百貨公司麼?像,又不像……
她沒由來想起在何味堂,寧會長望身她的眼神,以及問的那幾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寧會長在鸞鳳園見過她,說不定因為兒子喜歡她,查過她的底細?
他知道她小七是她的“義兄”,不也同樣可以知道北京的事麼?
她越想越不對,當即攔了黃包車,欲要去找祝枝蘭,哪知到了鸞鳳園卻被老徐告知七爺去天津出差。
“什麼時候去的?”
“早上走的,這會兒估計還在路上。七爺走前說過,小姐有什麼差使,可以直接吩咐。”
眼見天色暗下,她道:“我要去趟何味堂,勞煩徐叔載我過去。”
隻是到了南京路,竟然連何味堂都關了門,門前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
老徐奇道:“可出奇了,才七點不到,這麼早打烊了?”
是巧合麼?
她令老徐先送她回去,下車前:“還得勞煩徐叔想法子聯係上何掌櫃,另外,七爺聯係上你的時候,記得告訴他我這裡有急事,需得儘快趕回來。”
老徐覷著她的表情,忽道:“小姐家裡要是有什麼事,這幾日不妨暫時住在七爺宅子裡。”
雲知搖了搖頭。
很明顯的,製造這場亂局的始作俑者有更深層的目的,雖然她一時間看不透……但若回去心平靜和的把這些旁枝末節一一擺到桌麵上,大伯二伯應該不會視若無睹。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洋樓大門,卻見到廳內烏壓壓坐滿了人,聽到開門聲,齊刷刷望來。
大伯、二伯、三伯……全家人都在,甚至還有一個客人。
她看到寧會長時,心裡“咯噔”一聲,仍強自鎮定往內踱。
本還猶豫著,是要上前,還是先上樓,卻在一瞥眼間,看到茶幾上一個熟悉的東西。
是她的匣子。
她視若珍寶的那個密碼鎖頭,不知給什麼東西撬開,擰彎了丟在一旁,匣內的物件零零落落散在茶幾上……
有金簪、那塊藍色表盤的手表、六十一封信……
以及沈一拂給她的那個王府租金的存褶。
“沒想到五妹妹竟然是個大富翁呐。”林楚仙拾起存褶,睨來:“怎麼,不需要解釋一下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