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亮,金烏高懸。
秦宮巍峨,凋欄玉砌,殿宇連綿。
一處寢宮,侍女走到門口,躬身道:“公子,陰嫚公主求見。”
公子扶蘇坐在桉前,雙目愣愣的盯著前方,麵色有些蒼白。
他自半夜醒來,已經在此呆坐很久。
聽到侍女回報,他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輕聲道:“請公主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披著白狐裘,姿態婀娜高挑的少女走了進來。
“兄長,這一次攻打楚國的戰爭終於完了,有功的將軍們已經凱旋。你看是不是……”
嬴陰嫚話到一半,臉上飄起紅暈,並未繼續說下去,隻是一臉期盼的盯著扶蘇。
扶蘇苦笑一聲。
少女心思,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作為兄長的他,豈能不知。
隻是……
一想到昨日所見到那般恐怖景象,扶蘇就感覺心跳加速。
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落下。
“暫緩幾日,且暫緩幾日。”
扶蘇搖頭道。
嬴陰嫚秀眉輕挑。
兄長拒絕自己的請求,她有些失落,但並未惱怒,反而心中有些憂慮,因為扶蘇的狀態十分不對勁。
她關切問道:“兄長,你心中憂慮何事?莫非是父王又斥責你了?”
“無事。”
扶蘇搖頭。
嬴陰嫚見其神色,心思轉動,輕聲道:“是因為那個楚人吧。”
扶蘇苦笑一聲,算是默認。
嬴陰嫚皺眉道:“兄長,那人既已死去,你就莫要再去多想。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若是繼續心慮於此。不僅自身難以忘懷,父王也會感到不喜。”
“好了好了,你是兄長還是我是兄長。你且回去,我心裡自有分寸,待我緩上幾日,就會稟奏父王,請那趙佗入宮。”
扶蘇無奈的揮揮手,已有趕自己妹妹出門的意思。
嬴陰嫚臉一紅,躬身施禮,轉身離去。
不過她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事,回頭望來,叫道:“兄長,趙佗擒殺那人,可是奉了父王之令,也是為我秦國複仇,你可不能怨他。”
“知道了。你放心就是,我感激你那趙佗還來不及,又怎會怨他。”
扶蘇哭笑不得,連連揮手。
嬴陰嫚見他神色不似作假,這才放心離去。
看著自家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扶蘇不由歎了一口氣。
經過趙佗的點撥開導,又有秦王政的幾次詢問和引導,扶蘇早已想通了關於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問題,不會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迷茫失措。
但扶蘇雖然想通,當他親眼目睹熊啟的屍身時,感覺又不一樣了。
特彆是在炎熱季節,將一具屍體從南方會稽之地,跨越幾千裡路程運到關中鹹陽。路上雖然經過“處理”,但那屍體最終的模樣,那種散發出來的讓人嘔吐的味道,還是讓扶蘇在看到的瞬間就感到極度的惡心和恐懼。
“這……莫非鬼乎?”
扶蘇怎麼也無法將那醜陋怪異,讓人感到恐怖的屍體,和昔日那個溫文爾雅,親切教導他楚國文化的昌平君相比。
扶蘇是個實誠人,雖然害怕,但他既然受了父命,要鞭叛賊屍身百下,那就一下都不會少。
在連續一百次的揮舞鞭笞後,出現在扶蘇麵前的已經是一個難以名狀的可怕東西。
他當場就吐了。
一夜之間更是噩夢不斷。
這也是他為什麼拒絕嬴陰嫚請求的緣故,他必須要一段時間才能平複心情,驅散留在心中的恐懼。
隻不過,在鞭屍叛賊之後的扶蘇,也終於像秦王政所期待的那樣,徹底的將楚人的影響,從他的身體裡剝離了出來。
“楚國。”
再聽到這個國家的名字,扶蘇的腦海裡出現的不再是那些天馬行空的帛畫,不再是那充滿浪漫色彩的楚辭。
而是淮陽城外,楚王君臣,如同臣妾奴仆般,下跪叩首的場景。
“熊啟。”
想到熊啟,出現在扶蘇眼中的,也不再是昔日那個臉上掛著和煦笑容,親昵的叫著他名字的昌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