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腦海裡浮現回到鹹陽,他最後檢查熊啟屍身時看到的場麵,不由全身打了個寒顫,根本不敢細想。
“怪不得扶蘇這麼久都不傳信,想來是抑鬱了好長時間吧。那場麵,怕是給他留下心理陰影,這可憐的孩子。”
趙佗搖了搖頭,對扶蘇有些同情。
接著他開始寫寄給公主的回信。
在來信中,公主除了解釋這段時間為什麼不通信的緣故外,還傾述了一些少女的情感,以及質問趙佗是否在外做出不好的事情。
“我給你做了好吃的。”
趙佗在回信中狠狠吹噓了一番他做的麵食到底有多好吃,準備勾起那少女的好奇心。
可惜信件寄出去後,趙佗沒有等到來自宮中的回信,也沒有等到扶蘇的邀請,反而接到了秦王政讓他入宮的詔令。
趙佗聽到是秦王政傳召的時候還嚇了一跳。
和對方女兒偷傳書信,他還是很怕被當場抓住的。
好在使者接下來的話,讓趙佗很快放下心來。
“尉公要走了啊。”
趙佗歎了一聲。
原來是尉繚在邦尉的任上,處理完伐楚之戰的最後事項,正式請求辭官歸去。
秦王政遵守了諾言,答應了尉繚離去的請求。
並請各公卿大臣,武將勳貴,在宮中設宴,與尉繚告彆。
尉繚此人,對於趙佗多有提點,還曾有兵法相傳之恩,此番告彆之宴,趙佗自然不敢怠慢。
他穿好華貴的禮服,前往秦宮赴宴。
秦王政很看重尉繚,此番告彆之宴,設在之前舉行慶功宴的偏殿中。
邀請的人有很多,除了王翦已經回鄉,不在之外。
王賁、蒙武、李斯、姚賈等戰將重臣皆在其列,甚至連羌瘣、李信這些武將都來了。
趙佗以少上造之爵坐在王賁下手,算是在殿中前列。
賓主落座,曲樂奏罷之後。
秦王政正襟危坐,舉卮向尉繚敬酒。
“尉公入秦,曾教寡人母愛財物,賂六國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儘。”
“寡人依尉公之計謀,亂六國之臣,弱六國之力,終至於今日吞滅三晉、燕、楚五國。此皆乃尉公之功矣。”
話到此處,秦王政語帶感傷道:“寡人正欲滅齊之後,與尉公實現昔日‘諸侯可儘’之語。然事到一半,尉公卻棄寡人而走,讓寡人心甚痛矣。”
聽到秦王政提到昔日往事。
尉繚也不由傷感起來。
他輔左眼前的君王一步步成長,在他的幫助下,這個名為“秦”的國家,一步一步的吞滅其他五國,終至如今獨霸天下的局麵。
他尉繚在其中付出了無數的心血和努力,又豈會沒有感情。
隻是。
尉繚抬起頭,看著主座上,那位君王的模樣。
腦海裡想起他在十多年前,見到秦王政,並與其交遊後的感想。
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誌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誌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
那時的尉繚,看穿秦王政的本質後便想著逃跑,但他還沒跑出鹹陽,就被秦王政察覺並將他請了回來。
秦王政的態度很真誠,並不計較尉繚的逃亡之事,反而任他為一國邦尉,主管秦國軍事,這讓尉繚很感動,從此待在秦國,認真輔左秦王政。
這一留下,便是十五年了。
但這十五年的時間,並沒有讓尉繚改變當初的看法,反而越發覺得自己當年的判斷是對的。
秦王政此人,在勢弱窮困的時候,會對人謙卑請教,一旦得誌,就會驕縱無比。天下之間再無人會被他放在眼中。
若是讓這位秦王統一天下,天下萬民,都將成為他的奴隸。
昔日李信為伐楚主將之事,就很明顯的表明了這一點。
秦王政滅亡韓趙燕後,眼見自己有著吞並天下的優勢,便十分驕縱,根本聽不得任何勸諫,他任命李信為將,最終導致伐楚大敗。
戰敗之後,秦王政又在困境中變得謙卑無比,親自前往頻陽,低聲下氣的請求王翦出山。
這一驕一謙,正符合尉繚當年對他的性格判斷。
而眼看著秦王政在陸續並吞諸國後,誌愈驕狂,不愛惜黔首民力,在關中彷修六國宮室,勞民傷財,正是這位大王開始將萬民變成手中奴隸的征兆啊。
“這隻是開始,若待天下統一,大王定然還會修建更加宏偉的宮殿,做出更多奴役萬民的事情。”
“我不能勸,便當離去,不可在此久遊啊。”
尉繚心中暗歎一聲,想明白之後,心中傷感散去,麵色沉穩,向秦王政舉卮。
“臣已老,平日行事常有昏眛之感,已不堪大王重任。此番辭去,亦是讓能者居之。大王殿中,良將甚多,而天下之間,隻有弱齊殘代,砥定四海已無需老臣。”
“尉公言重了,寡人能得天下,尉公之力甚重啊。”
秦王政開口寬慰,眼中卻有笑意彌漫。
正如尉繚所說,如今他秦王政的手下尚有王賁、蒙武、馮無擇以及趙佗等良將,而敵人卻隻剩齊代兩國,這般對比下,他已經用不到尉繚了,所以才會爽快的答應對方離去。
一君一臣心中各有所思,但麵上卻和諧一片。
君臣一場,亦當好聚好散啊。
因為是送行尉繚的餞彆宴,並非重大場合的飲宴,所以殿中氣氛十分輕鬆。
趙佗眼見諸將皆舉杯與尉繚相彆,說些祝福話語。
他自然也不會例外,向尉繚舉酒道:“尉公曾予小子有教導之恩,今欲離去,小子也不勝傷感,當敬尉公一卮。”
尉繚笑起來,一手舉卮,一手扶著頜下白須道:“教導談不上。倒是你趙佗背水一戰的戰例讓老夫頗有所獲。還有老夫聽聞你在那淮水一戰,以四麵楚歌,不戰而破叛賊的兩萬楚軍,細思下來,真可謂是攻心之大成啊。老夫尚要感激你才是。”
言罷,兩人舉酒卮而飲。
這時,尉繚突然想到一事,他目光奇怪的望著趙佗。
對於這個少年將軍,他一向關注,知道趙佗喜歡出奇計,而且從來不做無用之事。
“趙佗,老夫心中對一事頗有疑惑,不知你可為老夫解惑?”
聽到尉繚這麼一說,其他人全都將目光望過來,就連主座上的秦王政也略感興趣的看著這裡。
趙佗一怔,忙道:“尉公請說,小子自當知無不言。”
尉繚頷首道:“老夫聽聞你近來在鹹陽收購大量麥子,許多人也跟著你購買,竟導致鹹陽麥價上升一錢,老夫很好奇,你趙佗買那麼多麥子作甚?”
尉繚話音落下,趙佗還未回答,殿中便有一人哈哈笑起來。
“趙將軍買麥,自然是做來吃了。”
“尉公豈不聞,鹹陽城中有話流傳,皆道少上造趙佗不喜米肉,隻愛食麥飯,飲麥漿,其喜好飲食,幾與黔首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