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諸侯之後和豪強宗族於關中?”
秦王政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旁邊正記錄趙佗之言的趙高,手中的筆也頓了頓。
趙佗解釋道:“敢稟大王,如臣之前所言,我秦軍雖滅五國社稷,但在大軍撤離後,因吏少而路遠,我秦國對於諸侯故地的控製力實則有限。”
“大王有懷仁天下之心,滅國而不殺戮諸侯之後,隻將五國公族勳貴貶斥為庶民,讓彼輩能安居故土。然各諸侯存續數百年之久,其公族勳貴之中必有死心忠於舊國者,譬如今日之韓成、張良。”
“彼輩先時策劃新鄭之變,後於齊國襲殺相邦後勝,說動齊人出兵,又在東郡刺我郡尉,促成甄城之戰。此等賊子人數雖寡,然暗伏於江湖之中,動輒行刺殺、突襲之舉,防不勝防,若不清理搜捕,必成禍患。”
聽到這話,秦王政輕輕點了點頭。
他原本對於韓成、張良等心懷複辟的諸侯之賊,並未放在眼中。
直到齊國之事給秦王政敲響了警鐘。
這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真能改變天下形勢,鼓動齊國出兵,要不是齊軍戰力太差,恐怕滅楚之事還真會有所反複。
最可惡的還是他們殺了與秦親善的後勝,讓秦王政原本計劃在滅亡五國後,通過後勝說降齊王建的事情直接夭折,攪亂了秦國統一天下的進程。
一想到這裡,秦王政心中便生出怒氣來,對於趙佗提出的重視這些賊子的建議感到認同。
見大王點頭,趙佗聲音更加高昂,他繼續說道:“諸侯之賊橫行於我秦國之境,而守、尉不能擒,何也?”
“皆乃當地原屬諸侯各國的豪強宗族把持著縣、鄉、裡之權,庇護韓成、張良等心存反意的諸侯之賊,讓這些反賊可暢通於郡縣之間。”
“除此之外,大王政令下於全國,欲推行之時,彼輩豪強宗族還會借著地方強權陽奉陰違,讓大王政令難施,逆賊難捕,有傷我秦國法令之威嚴。故而臣昧死所請,願大王徙諸侯之後以及各地豪強富戶於關中。”
“一者,可將諸侯後裔在關中就近監視,將其宗族打亂分隔,與我秦人裡閭相互交叉,命當地裡亭進行監視。”
“如此一來,縱使此等人中再有如張良、韓成等賊子,在我秦國黔首官吏的監視之下,也定然無計可施,隻能充做順民,日後再無齊國東郡之事發生。”
“二來,將諸侯故地的豪強富戶遷到關中,不僅可補充關中人口,吸納他們所帶來的財富。還可將他們的勢力從諸侯故地連根拔起,讓我秦國派出去治理地方的秦吏在施政中減少阻礙。”
“遷走這些豪強宗族後,當地守、尉可培養出親善我秦國統治的新的豪族,這些人是由秦吏所扶持,一切權力和財富皆來源於大王的恩德。他們對於吾等秦吏的施政定然擁護,大王所下之命,他們更是不敢違逆,可將政令徹底貫通於鄉裡。”
“臣所言兩策,擴大學室子弟的來源,培養出更多的文法吏去治理諸侯故地,此為裡。遷走原本諸侯故地的貴族豪強,讓大王派出去的秦吏能夠更好的控製地方,此為表。”
“如此表裡合一,兩策配合,則山東之地,才將真正為大王所治。王命所下,再無人可抗拒!”
趙佗眼中光芒閃爍。
曆史上的秦末,雖是由陳勝吳廣等人打響了第一槍,但其後真正的覆秦主力還是六國貴族。
項氏、趙歇、魏豹、韓成、田氏諸人,他們在原本的六國故土,一聲呼喚,便有萬人響應,擁有極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
如果能將他們從原本的六國故土遷到關中,不僅有秦人吏民在此處監視,進出有驗傳等檢查,讓他們難以橫行逃竄。
且關中之地還有精銳的秦國中尉軍坐鎮,縱使天下真有變故,給這些六國後裔十個膽子,也怕是不敢起事造反。
至於遷徙豪強富戶來關中,是為了徹底打散原本的地方格局,配合大量的文法吏入駐,和培養當地新的親秦勢力,可以讓秦國對於諸侯故地的統治力大大加強。
徹底改變秦國能征服六國,卻無法徹底控製六國故土的局麵,這是強本弱末之術。
秦王政乃雄才大略之主,之前沒有人在他麵前提及這些諸侯之人的危害和治理地方的艱難,故而對此有所忽略。
如今聽趙佗這麼一說,他哪裡還不清楚這問題的重要性,以及趙佗兩策的作用。
隨著趙佗聲音落下,秦王政撫掌而讚:“善哉,此兩策甚好,若能施行,確實可解決我秦國之危,趙佗啊趙佗,寡人可沒想到你除了軍爭之能外,竟還有真正的治國之才。你所提問題如此嚴重,滿朝公卿竟無人能識乎?”
秦王政雙目炯炯,盯得趙佗不好意思,忙低頭道:“臣之所言,是沿途觀察,深入諸侯故地了解,方能有所得。朝中諸公之所以未言,乃是需要坐鎮中樞,故而對地方情況不甚清楚,實非臣之力能勝諸公。”
秦王政不置可否,低語道:“諸侯故地問題如此之多,看來寡人砥定六國之後,當東巡諸侯故土,以固寡人之天下才是。”
下方,趙佗聽到這話,眼皮猛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