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看到始皇帝正望著他,其神色平靜,眼中似乎含有期待。
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到了趙佗的身上。
他是武功侯,是一個靠著軍功爵製度爬到倫侯級彆的人物,在整個秦國都是獨一份,可以說是享受了軍功拜爵的好處,如今麵對皇帝的賜爵之事,又將有著怎樣的看法呢?
趙佗深吸口氣,他自然不可能當眾說皇帝這麼做要開一個壞頭,早晚會毀掉這個製度。
他略一思索,便站出來拱手道:“陛下,臣認為賜爵之事或許有安定人心之功效,使得天下黔首感念陛下恩德。然而我大秦素來是有功必拜爵,有爵必賜土,如果對天下黔首授予爵位,那必定要發放相應的土地、田宅,方能讓其感恩懷德。”
“臣不知天下黔首數量具體有幾何,但想來陛下若廣賜爵位,此番受爵者必定在數百萬以上,如此數字,那就要發放數萬萬畝田地,上千萬畝宅地才行!臣請問,當今天下,尚還有這般數量的田、宅賜予乎?”
話音落下,眾人神色微變。
是這個道理。
秦國的爵位之所以珍貴,正是因為它是帶賞賜的,和漢代的空虛頭銜完全不同。
按秦的軍功爵製,升一級爵位,賜田百畝,宅九畝。
如果是一百萬人,則賜田數將達到一萬萬畝,宅地九百萬畝。
如果是五百萬人,那就是五萬萬畝,宅地四千五百萬畝啊!
當然,這隻是個理想數字,實際上到了秦國統一的後期,因為戰爭太頻繁,得爵者的數量太多了,導致這些得爵者在回去後接收到的田、宅數量往往會會打折扣。
但哪怕是在這數字的基礎上打五折,也是個十分可怕的數字。
從秦國開始實施軍功拜爵製度以來,都從來沒有處理過這麼龐大的賜田數量。
就連帝榻上的始皇帝也是雙瞳驟然一縮。
趙亥、王賁、王戊等人剛才都在針對賜爵會不會範圍太廣,會不會動搖軍爵製度基礎,會不會影響士卒戰心上進行討論,倒是沒人算這個。
好一個趙佗,這經濟賬一擺出來,還真是將不少人嚇到了。
“陛下,如果不能在賜爵的同時,頒賜下相應的土地田宅,那麼這一次賜爵反倒會使得爵位價值下降,天下黔首對獲得爵位不再期待,甚至失望,這樣的做法不僅不能收得天下人之心,反而還會讓民心生怨,起到反效果啊!”
趙佗聲音低沉,有一種痛心疾首的感覺。
因為他說的都是真話。
始皇帝在曆史上大肆賜爵,但又發不下相應的賞賜,使得到了秦末的時候,爵位輕濫。六國故地的簪嫋、不更級彆的有爵者不僅沒有相應的田地,反而淪落到成為居貲贖債者,靠著做苦役還債。
這樣的情況下,黔首縱使有著爵位又怎樣,根本不可能感念皇帝的恩德,反而還讓爵位更不值錢。
“臣認為武功侯所言甚是,我大秦剛剛打完北胡,軍中得爵者甚眾,他們的土地尚未儘數發下,不少郡縣甚至拿不出相應的土地。若陛下在此時廣賜爵位,田宅土地何處尋得?”
王賁作為太尉,負責軍中士卒升爵的事情,立刻開口附和趙佗的話。
趙亥更是毫不客氣的說道:“然也,賜下爵位而無田、宅發放,則爵製必毀,天下受爵之民也將埋怨陛下無信也!”
眾武將看準形勢,一起附和,一時間殿中頗有聲勢。
就連王戊也沒有開口反對,他被剛才趙佗算得帳驚了一下,覺得先靜觀形勢的好。
始皇帝眉頭皺了老高。
他沉聲道:“我大秦北伐得勝,開疆辟土數千裡,其大河兩側有沃野廣袤,何談無地可賜?更彆說如今我大軍將翦滅月氏,其地也有千裡,此非田宅乎!還有那南方百越,有無邊之土,所需田宅儘可取也!”
嘶……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聯係到剛才宣布的遷徙五萬戶前往北疆實邊的事情,皇帝之心已是隱隱可以猜到。
好家夥,你這皇帝居然是打算將那些受爵者的地,分到新開辟的蠻夷所居住的地方,甚至連還沒打下的月氏、百越都惦記上了。
趙佗眼皮猛跳,原來皇帝不是沒算過這筆賬,而是心思太猛。
秦國的土地不夠,那就去分蠻夷的,地都還沒打下,就開始想著先賜爵。
或許他這樣做還有個目的,就是在之後遷徙黔首實邊的時候,便可以打著分地之名來實施,減少移民的反抗心理。
廣賜爵位,收買人心,得到恩德之名,順便光明正大的遷徙移民實邊,名實皆得,那還真是好算盤。
趙佗心中這樣猜想,隱隱還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不過這時候他沒有選擇,隻能硬著頭皮開口。
“陛下,既是如此,那不如效仿昔日昭襄王招募民眾遷徙安邑之策,隻賜移民爵位,如此這些移民必定感陛下之恩德,欣然前往北疆。至於賜天下黔首之爵,可暫緩一二。否則天下眾人皆賜爵,則移民之爵位則不能凸顯,恐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