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總是不吝嗇於將光輝贈予世人, 但接受了贈與的人往往會計較其他人得了多少。就像此刻,溫之皎坐在靠窗的位置發呆時,就總有人擔心她被曬到, 體貼的想和她交換位置的紙條從各處傳來。
這會兒正是盛夏, 陽光燦爛而灼熱,溫之皎旁邊的窗戶正好沒有窗簾。她坐在光裡,連臉上的容貌都是燦亮可愛的, 白皙的臉上有些醺紅,鼻尖汗津津的。也有坐她旁邊的,省略了紙條這古老的方式, 貼心問是否要換位置。得到的卻隻有搖頭。
溫之皎怕冷又怕熱, 但教室的空調溫度對她來說有些冷, 窗邊位置的陽光撒到身上就正正好了。
跟著課表上了幾天課,她倒也認識了兩個同專業的女生, 一個叫許瑭, 一個叫方知欣, 都是好說話,熱心的人。不過她們倆幾年的關係顯然更好, 溫之皎跟她們也隻算是上下課吃飯聊天的關係。
這會兒正是六月底,學期末, 台上老師安排了個小組的結課作業便踩著放學鈴走了。
溫之皎隻覺得兩眼發暈, 許瑭和方知欣見狀隻以為她在發愁沒有小組。許瑭便道:“你要不來我們小組吧?不過結課作業是之前就安排好了, 我們小組做了一半, 你來的話得重新安排。”
許瑭是個什麼都愛管的老好人,但她也怕自己這麼一好心,其他人不樂意。便看向方知欣,方知欣害羞些, 話也少,這會兒隻是看手機。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溫之皎正想說也不用勉強時,方知欣卻抬起頭,輕聲道:“我剛剛問了其他的成員,他們說到食堂再聊聊。”
許瑭鬆了口氣,笑道:“那估計就是聊分工了。”
溫之皎更覺得頭暈,她很有些發愁。剛剛她看了群文件裡的作業要求,要求圖文並茂,附帶數據索引,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記錄,她看都看不懂。可現在好不容易有人收留,還是熟悉一點的人,她就怕實話暴露了自己是拖累就得跟陌生人一組了。
想來想去,她開始打小算盤。
江臨琛……好像是什麼老師?他肯定會做吧?或者溫隨?溫隨反正從小跳級,還上過大學,他估計也會。
這麼一想,溫之皎立刻點頭答應,熱絡地跟著她們去了食堂。
中午時分,正是熱鬨的時候,飯菜的熱氣與呼吸的熱氣讓溫之皎覺得像被攏住了似的。所幸三樓有不少品牌的快餐店或者飯店的分店,空調包廂一應俱全。
溫之皎在app上點了一大堆吃的,很有求人辦事先請客的覺悟。不多時,有兩個男生朝著她們走了過來。
一個男生很有些驚訝,立刻跟許瑭道:“怎麼不早說是溫之皎呢,我打扮打扮再來啊。”
那男生身形寬闊,五官帥氣,笑起來牙白得像牙膏廣告。
許瑭翻了個白眼,男生對溫之皎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周謙,金融數學專業的。”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男生,道:“他叫薛灼燈,跟我一樣。”
溫之皎順著他的手勢看過去,卻先看見一張蒼白昳麗的麵容,頭發與眼睛都很黑,眼下有一顆小痣,唇十分的紅,身材清瘦,小臂有著漂亮的肌肉。隻是不知為何,讓人看著覺得鬼氣森森,讓溫之皎直覺毛骨悚然,背後汗毛起了一身。
她立刻移開視線,說話聲都小了,“我叫溫之皎,是財、財……”
薛灼燈似乎在看她,她餘光中感覺到那詭異的視線就緊張,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似的。
“知道嘛,你和許瑭她們一個專業,財政學。”周謙是個健談且愛活躍氣氛的人,此刻也不忘耍寶,朝著溫之皎伸出手,“那溫總,希望本次合作能圓滿成功。”
溫之皎見他這樣,被薛灼燈盯著的不舒服少了些,伸手握了握。
但她剛鬆開手,便望見薛灼燈俯身,一雙眼像漆黑的玻璃珠似的凝她,然後他看了眼她的手,伸了過來塞她手裡握住了她的手。
溫之皎:“……”
他的手十分冷,冷得不像常人似的,溫之皎本來就有點怕,被這麼一握僵住了身體。她又望了他一眼,卻驟然感覺那雙眼跟上周在鏡子裡見到的有些像,她幾乎控製不住呼吸,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一時間,空氣安靜了幾秒。
周謙驚訝了下,坐在溫之皎身旁的許瑭與方知欣也有些迷惑。薛灼燈隻是機械地收回手,他沒有露出疑惑,也沒有生氣,隻是眉頭微微蹙著,平靜地看溫之皎。
溫之皎這會兒嘴都不敢張,隻是用力往卡座裡鑽,人都快擠許瑭懷裡了。許瑭見狀,倒是忍不住乾脆攬住她肩膀,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感覺冷氣有點冷了。”溫之皎張著嘴,不敢看薛灼燈,正要說話,服務生正好開始上菜,她立刻道:“哎呀先、先吃飯吧。”
這一幕實在有些尷尬,眾人也都想揭過,都叫著趕快吃飯。
許瑭是小組組長,一麵吃著一麵聊著分工,溫之皎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抬頭看薛灼燈。薛灼燈握著筷子,吃著飯,動作不知為何有些僵硬,那張昳麗陰森的臉低著看麵前的一道菜,像是疑惑什麼。
他這樣,讓溫之皎也疑惑起來,也望他麵前那道菜,是一條清蒸魚。辣椒絲與蔥絲灑在魚身上,魚身下赤褐色的料汁,切開的魚肉出肉質細嫩。
不就是一道魚嗎?
唉,不過為什麼薛灼燈讓她這麼害怕?是因為那雙和鏡子裡突然出現的眼睛很像嗎?可是沒意識到像的時候,她就有點怕了。
溫之皎害怕過很多人,比如江遠丞,她怕的是他發瘋。再比如顧也,但她害怕是覺得他陰惻奸詐,總想算計她似的。就連裴野她也害怕過,因為他看著很凶。可無論是哪種怕,都不像現在這樣讓人發毛。
她正盯著魚反複思考這種害怕的來源,卻望見一隻手握著筷子,在魚頭上滑動了下。緊接著,那筷子迅猛用力地插入魚眼當中,魚身下的料汁飛濺了下。
啊!什麼!
溫之皎嚇了一跳,順著手望過去,一下便望見臉上帶著些料汁的薛灼燈看著她,黑黢黢的眼沒什麼表情。緊接著,他捏著筷子,盯著她,夾著一顆白色的魚眼珠送入嘴裡。
溫之皎:“……!”
啊啊啊啊救命!好恐怖啊,這是恐怖片嗎?!救命啊!她大腦裡滿是尖叫,恨不得現在跳到餐桌上跑出去!
溫之皎幾乎要暈過去,控製不住地站起身,拿著包包就走,“我、我臨時有點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停留,快步走向門口,欲哭無淚。
救命,好恐怖,她不想來上學了!
店門被用力推開,又緩緩合上了。
一聲聲歡迎光臨xx回響著。
飯店內,許瑭和方知欣麵麵相覷,周謙也奇怪至極。唯有薛灼燈還在嚼那魚眼珠。
這道菜做得並不是很好,魚眼珠韌得像在嚼橡膠,他喝水咽了下去。拿出筆記本看了眼,很快看見一大段淡藍的字體浮現。
【原定劇情:童年那被她所討厭的回憶與校醫的話讓溫隨方寸大亂,他難以控製地回想起來那些渴望得到她視線卻始終得不到的絕望,終於,他再也無法忍受自我的精神暴力和無止境的等待與揣測,過去與現在的情景交融,他陷入崩潰。
從校醫院離開,他假意要送她回家,實際已準備好人將她強行帶走。在回程的路上,溫之皎崩潰絕望,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他的行為。
而另一邊,承受著母親否定的裴野也終於陷入了絕望的泥淖當中,他所熟知的世界規則一朝被否定,他的成就不被認可,他所認為的無私的母愛原來也有籌碼。在反複的自我否定中,裴野進行了最後一次賽車,選擇放棄。
他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不再期待一個奇跡出現,不再等待溫之皎的回複,也不再會笑了。】
【根據世界日誌反饋,從校醫院回來後,溫隨沒有再有後續行動,原定溫隨囚禁劇情判定失效。而裴野於前日已正式放棄賽車,這兩日在投入事業當中,判定為成功。是否現在開啟新的劇情?】
薛灼燈觸了下筆記本的頁碼,字跡散去,他又聽見一道聲音說:“薛灼燈,你怎麼都不吃東西?是剛剛嚇到了溫之皎,所以害臊了?”
是周謙的聲音。
“薛灼燈,你怎麼不說話啊,以前感覺你也沒有這麼沉默寡言啊。”
許瑭也說。
薛灼燈低著頭,還是不說話。
他一點點修改世界後台數據,才造出了一個完全屬於這個世界,被人留有記憶的,不會被認為是侵入者的身份。可也許是ai意識體搜集到了錯誤代碼,這個身份被留下的記憶很人類化,而他缺乏扮演人類的能力。
在這個真實存在的,在運轉的世界裡,一切的行為都可能引起不可估量的問題,所以薛灼燈隻能沉默。
幾人見他如此,也確實不再搭話,這頓飯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氛中結束了。臨走時,薛灼燈的手機響了下,他拿出來看了眼。
[結課作業小組群(5)]
[許瑭將徒手捏爆妖魔鬼怪拉入群聊]
[許瑭:我把皎皎拉進來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臨時加入小組麻煩大家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紅包】]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剛剛有事先走了,請大家喝奶茶補償下!]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貓貓叼玫瑰jpg]
溫隨發完信息,將手機扔回溫之皎手裡,“幫你發完了,走吧,我送你去店裡。”
前幾天溫之皎跟他說上班,但不想坐辦公室,也不想在戶外忙,不想太累,也不想什麼都不做。列了一大堆條件讓溫隨想辦法。溫隨想都沒想,就讓她去家附近的溫家的連鎖超市裡當導購了。
他特意安排了人流量少的區域與時間段,想著這樣輕鬆又不至於沒事做。
結果上班第一天,她就被顧客投訴了。
投訴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有個顧客想要買薯片,她把他帶去該區域後,發現該品牌的薯片缺貨。另一個導購說庫房還剩一包,溫之皎說那包她要吃。顧客表示拿過來,他要買,他可以現在結賬,讓她當好她的導購老實點彆作妖。
溫之皎則帶他去庫房,打了顧客,還當著他的麵把薯片拆開吃了。
顧客說要投訴她。
她說這是她的店,她想吃什麼吃什麼,並且讓他聯係溫隨寫投訴信。
最後,溫之皎連薯片袋裡剩下的碎片都倒嘴裡以示挑釁。
顧客憤而寫了一封投訴信發了過來,表示譴責,同時署名顧也。
溫隨也回了郵件,表示溫家的產業在她名下,這確實是她的店,並且告知溫家的超市不歡迎顧也。
不過第二天,溫隨還是給溫之皎換了份工作,給她在離家遠一點的地方盤了一家文具店讓她看店。結果第二天晚上,溫之皎回家告訴他,生意很好,很多人要加她微信批量訂文具。
第三天,溫隨給溫之皎盤了家蛋糕店,她主要負責接電話記錄訂單。這份工作溫之皎十分滿意,因為她喜歡蛋糕麵包的香氣,堅持了兩天,也就是到現在。
不過可能今天是極限了,因為溫隨看見溫之皎絕望地在沙發上翻身,用枕頭捂著腦袋,“我不想去,我真的被嚇到了。”
“之前去看醫生,醫生說了呀,是太緊張了。可能那個同學他生病了,所以看起來有點嚇人,然後你呢本來就有點怕,所以下意識覺得像那天的幻覺。”溫隨輕輕歎了口氣,俯身,用手勾住她的腰部,又道:“真的不去了嗎?”
溫之皎就是不想起來,抓著頭發,“不要,我就要休息,我不去了。反正原本就有跟單的,我堂堂一個店長,有不去的權力!”
溫隨頓了下,蹲下身,貼著她的臉,“你到底是真的太害怕那人了,還是單純不想去?”
溫之皎扯他頭發,“都有。”
溫隨道:“哪個多點?”
溫之皎想了想,“都有一點點。”
溫隨啞然失笑,他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想想要不要去?”
“你彆管我啦,大不了我自己去找新工作,反正我有自己的想法!”溫之皎推開溫隨的臉,又將臉埋在枕頭裡。
溫隨又叮囑了幾句,出門了。溫之皎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