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伯感受到玄千兩整個人就快貼在他身上了,但也沒有阻攔,而是望著遠方出神道:“龍鳥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寫在《創世論》中。”
“哦,耀星教聖經有記錄它啊。”
“它們被虛桉花的汁液所吸引,久而久之,便把虛桉花的汁液當做自己唯一的食物,於是開始在虛桉樹上築巢,然後被虛桉樹所吞噬,成為虛桉樹的養料。”月伯道,“為數不多逃脫虛桉樹魔爪的龍鳥,又會在下一次虛桉花開花時,被汁液的香味蠱惑,再次回到虛桉樹築巢。”
“……”玄千兩再次看向那棵巨樹,還有那些飛舞的巨鳥。
“它們無法逃脫出這樣的宿命輪回,它們會在虛桉花盛開的時候被吸引,在虛桉花第一次衰敗的時候築巢,在虛桉花又一次誕生出花苞的時候被吞噬,然後再一次在虛桉花盛開的時候被吸引。”月伯道,“他們的一生,既不能自由生,也不能自由死,他們每走一步,都在順應《創世論》所預言的結局。”
玄千兩聞聲仰頭看向月伯,他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平淡,隻是,似乎比平時多了一抹悲哀。
或許,月伯是想借著虛桉樹和龍鳥的故事給自己表達什麼吧。
宗教總是流行“宿命論”和“輪回說”,給人一種無論怎麼掙紮都無法與天對抗的無力感。
月伯曾在教皇身邊成長過,或許,他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東西,也背負著很多普通人沒有背負的東西。
而有時候對於隻想擁有平靜生活的人而言,知道的太和和背負的太多會非常痛苦。
也許,月伯也背負著如同龍鳥一般殘酷的宿命吧。
他看著宿命和死亡一天一天地向他接近,既無法與旁人言說,也無法回避與拒絕,明知自己的生命在被迫一點點地凋零,可是卻沒有任何辦法。
於是玄千兩想了一下,又向月伯靠了靠道:“能和你分享一下我的想法嗎?”
月伯沒說話,玄千兩就當是默許,於是接著道:“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一個結果論者,我是一個過程論者,如果你願意做一個過程論者,或許你的世界就會截然不同。”
玄千兩拍了拍頭上的雪花,回憶著道:“我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那個男生長得特彆特彆帥,我當時喜歡他喜歡得根本不想學習,做夢都是和他在親嘴,但我當時連對他告白的想法都沒有,你知道為什麼嘛?
因為當時的我也是個結果論者。
他是個很不老實的男生,我喜歡他一個學期,他總共和三個女生交往過,而且居然還劈腿,也就是說他小小年紀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按理說我不應該繼續喜歡他了,對吧?因為就算我和他交往,我也會被他劈腿傷害!我和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可是,有時候正確的道理誰都懂,但喜歡就是喜歡,而且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這麼一個好學生不能和他在一起,那種想要在一起的衝動就越強烈。
這種時候很多人會選擇忍耐,忍到不喜歡就好了,就算以後成為遺憾也沒關係,反正人生的遺憾多得去了。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
所以,我趁著他空窗期去告白了,然後畢竟我長得挺好看嘛,他立刻就同意和我交往了。”
月伯垂眸掃了眼玄千兩。
玄千兩以為月伯是在鄙視她的相貌,忙補充道:“呃,我說我好看是指我在隔壁世界算挺好看的,真的,真的算挺好看的……”
月伯沒說話。
玄千兩接著講:“和他交往的時候其實我還很小,但當時的我就已經很拎得清了——我肯定改變不了他,我遲早會被他劈腿,所以我一開始就做好了不投入太多成本的想法。
既然我夢裡這麼渴望親他,那我就每天放學找個安靜的角落抱著他使勁親、瘋狂親,結果後來親也親夠了,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嗎?”
月伯沒說話。
“他居然連小學三年級就學了的一元一次方程都會算錯!”玄千兩回憶到這裡,露出了像看到鬼的表情,“長那麼好看居然這麼蠢!我小學學奧數都會二元一次方程的好嗎!他初中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都會錯!而且我說他算錯了他居然一臉驕傲!一副‘反正我長得帥就算是頭豬也很優秀’的表情!我頓時就覺得他好low啊……”
月伯看著玄千兩因為一段兒時的回憶而反複變化的情緒,臉上的表情很微妙。
“唔,其實這個例子感覺不太好,我換一個。”玄千兩想了想又仰頭道,“我大學的時候還喜歡過一個超級超級超級帥的男生……”
月伯沉默地看了眼玄千兩,發現她的戀愛故事好像都是以“超級帥的男生”做為開頭。
“那個男生什麼都好,但家境比較差。”玄千兩道,“所以我曾經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和他交往,因為當時已經大學了,我們那邊大學談戀愛的很多男女都奔著談婚論嫁,而家庭越差的人年紀越大越不好找對象,我根本沒想過結婚,肯定是不能和他談婚論嫁的,所以如果我和他談戀愛,其實就有一點耽誤他的時間。
可是我當時實在是太喜歡他了,而且我發現他其實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所以最終我對他說:我喜歡你,但是我們是不可能結婚的,你能不能接受這樣我,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了大概半年,矛盾就出現了。
因為其實說白了,愛情是戰勝不了現實的,畢竟我們兩個人所處的環境、所看到的世界都差距太大了,怎麼會有相似的價值觀呢?價值觀是根本勉強不來的。
最終我們雖然分了手,但我不後悔和他們中任何一個交往。”玄千兩道,“我很享受我們在一起的過程,如果我的眼裡隻有我們最終是否會在一起的結局,那麼我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和自己喜歡的人交往,也不會在迎來結局之前遇到那麼多開心和快樂的事。
我不希望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最好大家全都變成我的白米飯和蚊子血,因為我希望好的東西都留在未來,成為我擁抱明天的動力,而不是回憶裡。”
說到這裡,玄千兩從懷裡摸出手機,搜索著關於龍鳥的日常照片,然後將照片展示給月伯道:“你看,虛桉樹是兩年一開花,也就是說龍鳥最起碼有兩年的壽命!你看他們築巢的樣子多可愛啊!生機勃勃多好啊!你看!”
“……”月伯垂眸掃了眼手機中的照片,成年龍鳥哺育著小龍鳥的畫麵,確實很溫馨。
“你可能覺得兩年很短對吧?但是倉鼠就算活得很好,其實壽命也就是兩年。”玄千兩道,“那我們人類也是從生下來就知道我們會死,氧氣會讓我們老化,但我們也沒說以後一分鐘呼吸一次,不是嗎?”
“……”
“過程很重要,過程真的很重要。”玄千兩道,“隻在乎結果的話,到底什麼才是結果呢?所有生物的結果都難逃一死,不是嗎?”
雪有些大了,玄千兩忍不住裹了裹衣服。
月伯沉默片刻,看向玄千兩問:“即使你知道自己何時會死、會死於誰的手中?”
玄千兩想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認真地回答:“如果這是必然的結果,我可能會很害怕、很糾結、想要逃避,然後在看到最終會殺死我的那個人時,產生強烈的厭惡、排斥和拒絕心理,我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切。
但是我應該很快就會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會逃也不會躲,因為換個角度講,這反而說明了在死期來臨之前我無論怎麼作死都不會死,那我就可以去玩翼裝飛行了不是嗎?
我可以去挑戰一下全世界各種極限運動,然後在曆史上留下我的赫赫大名……在死之前的過程,我可以要多快樂有多快樂地去玩去瘋,不是嗎?”
月伯垂下眼,不說話。
玄千兩的手有些冷了,她顫顫巍巍地想將手機塞回口袋裡,結果因為手在外麵放久被凍僵了,一個手抖將手機掉在地上。
她忙彎腰去在厚厚的雪堆裡麵撿手機,撿起來的時候十根指頭已經被凍得通紅,前幾天因為凍瘡而潰爛的口子此刻又裂開了,裡麵還有因為反複裂開導致的潰膿,看起來慘不忍睹。
玄千兩忙將手機揣入懷中,正打算用自己並不溫暖的手心護一下傷口,月伯卻沉默地伸出了手,輕輕抓住了玄千兩被凍傷的手。
他用自己大拇指摁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指腹,瞬間,一抹鮮血流了出來。
緊接著,他用指腹摁住玄千兩在出血的傷口,將她拉在了身邊,然後輕聲道:“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