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2)

犬齒 特米米 24438 字 4個月前

臟兮兮的重型悍馬發出一聲轟然怒響,車後輪空轉了幾下,終於從坑裡爬上來,往後噴濺起一片渾濁泥水。

“不好意思,所以你當時真的沒有想要自-殺啊?”

樓諫閉著眼睛全身濕漉漉地靠在越野車的副駕上,唇色都顯出一種死人一樣的蒼白色來,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嘎過去了。

他從嗓子裡麵淺淺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車裡麵開了暖氣,一股暖烘烘的潮濕氣息混雜著動物身上的燥熱臭味撲麵而來。

車主看起來得有190,光頭,滿臉橫肉隨著車子抖來抖去,有點凶巴巴的樣子,但是話語之間卻和善又乾脆。

“小哥,要不然我送你去醫院吧?哎,你現在這樣也有我的一些責任,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啊!好說歹說,也都是一條命啊!

“我這人向來心善。今天剛去明澈湖放生了三十三隻王八和六十六條金魚,本來看見你站在湖邊以為你要輕生,打算救人一命來造七級浮屠,怎麼——小哥你原來不是來自-殺的啊?”

“你就當我自-殺也行,我都行,都行,不貪你的功德。”樓諫閉著眼說。

“哈哈,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車主想了想,又從車後麵扯拉出一條毛茸茸的毯子來,毯子扯到一半就卡住了,跟著冒出來的還有一隻巨大的金黃色狗頭。

這隻大金毛全身也和樓諫一樣濕漉漉的,毛都癟在肉乎乎的身子上,腳底板上還沾著泥巴點子。

它還以為主人在和它玩遊戲,來回拉扯了一下那條毛毯,直到光頭車主終於忍不住吼了它一聲才有些委屈巴巴地放開嘴。

於是副座的樓諫得到了一條沾滿了短□□毛和口水的熱乎乎的毛毯。

樓諫:……

金毛大狗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隨後狗頭很熱情地湊過來,似乎想要在樓諫的臉上舔上一口。

樓諫眼疾手快地在它的大腦袋殼上麵輕輕敲了一下,金毛被迫停了下來,甩了甩耳朵,一對黑沉沉的大眼睛有點不解地盯著樓諫看。

過一會還是湊過來,很親昵地舔著他的手心,喘息熱乎乎地撲在他身上。

樓諫莫名覺得它的眼神看起來和殷刃的挺像,手下一鬆,撓了撓它的下巴。大狗很舒服地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呼嚕呼嚕聲來,將長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頭沉沉的。

“麒麟很喜歡你呢!”車主笑嘻嘻地說。“它平時可都是很高冷,都不怎麼理人的!”

樓諫不置可否,心說你確定這品種還有高冷的?

但是他卻也沒反駁,大狗靠在他身上,熱乎乎的體溫讓他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原本濕透的頭發漸漸半乾了。

車窗外麵的農田和綠色的丘陵逐漸消失了,車子緩緩地向著市區裡麵行駛去。好心的司機大哥堅持要將這位被他救回來的輕生小夥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

“我們大概幾點能到?”

樓諫報了地址,看著窗外的雨

水劈裡啪啦地凶猛砸下來,似乎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吞噬。他的心裡有種沉沉的說不上來的預感,心臟有些痙攣地不規律地跳。

他從來都很討厭下雨天。

“嗚嗷汪——”金毛大狗跟著嚎叫起來。

“彆急彆急,馬上就到,小兄弟!”

光頭司機一腳油門,悍馬快速地消失在磅礴雨幕之中。

旁邊路過打傘的倒黴路人被濺了一身的泥水,連連咒罵幾句,對著車子吐了口口水。

……

“啊對不起。我隻是,盛忻哥,我,我以後可能不能繼續幫你畫畫了。”

殷刃垂首玩著自己的手指,其實之前他已經在心裡麵糾結了千萬遍,但是當他真的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反而如釋重負一般。

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怎麼?”

白盛忻心中一驚,抬起頭來。

從剛剛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按照他原本的劇本,他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被殷刃拒絕的。

他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就有著這個世界的全部劇本,知道關於殷刃過去的所有經曆,知道他的所有傷口和弱點。

於是包括從初遇到心動再到拉扯糾纏,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計過的。

所以在他看來,殷刃愛上自己是理所應當。

他還以為這些足以將對方把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白盛忻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那其中唯一的變數,似乎就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和殷刃同居的戀愛對象了。

究竟是什麼人,能夠將原本對著自己一心一意的殷刃變成這樣?

事情似乎有些脫離他的掌控了。

隻是也不是不能補救。

“是,是我,我準備要去參加高考了,如果以後繼續去上大學的話,到時候如果我們的作品被人發現畫風一樣的話。”

“可能會,會有些麻煩。”

殷刃其實說得已經是很委婉了,就算是他再天真懵懂,但是卻也知道他之前幫白盛忻做的事情,其實在業內算是挺大的事情,甚至比抄襲還要更加過分。

這是徹頭徹尾的代筆。

他之前能心甘情願地幫白盛忻,也是被他的情感綁架,還帶著一點自暴自棄的想法。

覺得反正自己這輩子都已經徹底廢掉了,自己如果能夠幫上對方一點,也不算完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用處。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低頭抿了抿唇,控製不住地上揚了一下嘴角。

——現在他有他哥了。

——他哥之前和他說了,他才不是廢物,他是天才。

白盛忻也許實在是太過於震驚,以至於話都沒怎麼認真思考就脫口而出。

“可你之前不是退學了嗎?又怎麼會——”

殷刃有些茫然地抬頭。

“盛忻哥你

怎麼知道我之前退學了?”

白盛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擠出一個勉強從容的笑。

“你自己之前和我說過的,你忘記了嗎?”

“啊,是嘛?”

殷刃有些記不太清楚了,他心裡更加彆扭起來,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裡怪怪的。

“我沒有退學,隻是有段時間沒在學校,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我就又回去了,總之就是這樣。”

“你……”

白盛忻這時突然走過來,將殷刃緊緊抱住了。

“阿刃,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你就算是不喜歡上學也沒關係的,沒有必要一定要逼著自己去的。反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抱殷刃抱得很緊,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撲麵而來,甚至有些刺鼻。

殷刃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覺得有點惡心,但是卻又下不了手來將對方推開。

“阿刃我隻是想要告訴你,就算是你想要一直躲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麵也是沒有關係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阿刃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隻要你過得開開心心的就好。”

“嗯,好。”殷刃說。

“謝謝盛忻哥,不過上學,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盛忻的臉色僵了下,卻還是努力保持著笑意。

“好,阿刃喜歡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好了,我會永遠支持阿刃的。”

殷刃這次躲開了他的手。

“還有就是,盛忻哥你也是已經訂婚的人了,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對我做這樣的小動作了。”

他看著白盛忻,輕聲說道。

“我承認,我之前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曾經喜歡過盛忻哥。但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現在已經放下了,既然盛忻哥你現在已經訂婚,還是希望盛忻哥你能和明景哥能好好在一起。”

他這話就說的近乎於剖心置腹了,他之前的確是喜歡過白盛忻,但是那也是一種還在模糊中的朦朧情感。

因為白盛忻當時對他實在是太好了,幾乎像是無上的光芒萬丈的太陽,完美無缺地扮演了他心中的那個缺失的愛人形象。

那個時候他正是在失去父母陪伴的低穀期,對方就像是在無邊的黑暗裡麵剛好出現的光,像是他的神靈,他是卑微的祈求愛的信徒,然而對方竟然真的肯將一丁點的光撒在他的身上。

對於當時的殷刃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畢竟怎麼會有人真的肯來愛他?

可能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出現的話,他會真的將這份光當成是自己的救贖,並且像是白盛忻計劃中的那樣為對方獻上自己的所有一切,甘之如飴。

……然而這一世,並不是這樣了。

少年的眼神是那樣清澈明亮,不染塵埃。

他說:“盛忻哥,不論如何,我都祝你幸福。”

“謝謝……”

白盛忻尷尬地

笑了兩聲,沉默了下來。

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明豔開著的三角梅被打得東倒西歪,鮮紅色的花瓣落了滿地,將地麵染成了怪異的重重疊疊的紅色,像是流淌了滿地的血。

一場很適合謀殺的天氣。

濃重的雨幕裡麵有重重的鳴笛聲,似乎是一輛重型的越野車要從前麵的馬路上越過來,刺眼的燈光不停閃爍著,穿透了濃重的雨幕。

對麵似乎是和另外一輛車對上了,狹小的路麵因為泥濘擁堵,隻能通過一輛車,一個光頭司機有點罵罵咧咧一臉不耐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哦,還有,你選一副畫吧。這是我本來就已經答應你的事情,不會食言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_[(()”

“——除了你剛剛說的那一副,其他都可以。”

殷刃將這些藏在心裡麵的話說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臉上也帶了一點笑,心裡想著今晚上要不要給他哥做點好吃的,等他回來好好哄一哄他。

關於白盛忻的事情,他也打算在今晚和他哥徹底說明白,他知道他哥嘴上不說,但是心裡對此還是很介意的。

白盛忻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了那張日出的溪流,也就是樓諫幫白盛忻修改過的那副畫。

他們下樓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徹底黑了,門廳前麵亮了暖黃色的燈,在黑暗裡麵看起來很溫暖醒目。

白盛忻開車來的,車放在車-庫裡,他小跑著去開了車門,將包好的畫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又走出來。

“以後阿刃還會肯見我嗎?”

他站在外麵的門廳燈下,微微苦笑,身上的輕薄襯衫被風輕輕吹動。

旁邊的路上傳來重重的刹車聲,似乎有一輛重型悍馬猛得打了一個漂移,在小橋之前停了下來。

有一道人影打著傘從車上麵跳了下來,緩緩向著小彆墅的方向走來,他身材高瘦,腳步輕盈,悍馬的遠光車燈在他的身後微微閃爍著。

雨實在是太大了,越是身處其中的人看見的越少。

“有機會還是會的。”殷刃點頭。

殷刃從這個角度看去,沒有看見那道朝著他走來的身影。

他隻是莫名有點心神不定,心沉沉地墜著,不上不下的。

“那抱一下吧?就當做是,朋友之間的擁抱好嗎?”

白盛忻張開雙臂,有些期待地看向殷刃。

“我回帝都的話,估計又要有幾個月的時間見不了麵了。”

“好吧。”

殷刃糾結了一下,又犯了自己不會拒絕人的毛病了。

……反正隻是抱一下的話,應該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

兩人擁抱,白盛忻側過臉來,唇悄悄地從他的耳邊擦過,在旁邊的人看來,就像是一個曖昧的擦耳吻。

“其實,我也是有點喜歡阿刃的啊。”白盛忻軟聲說道。“如果我沒有訂婚的話,也許會和阿刃你在一起吧?”

() 殷刃卻沒仔細聽他說的話。()

他抬起眼來,就看見樓諫撐著一把傘,站在不遠處的木橋上麵冷淡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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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殷刃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哥對著他露出那麼厭惡的目光。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道道的冰刺,戳透了他的身體。

殷刃的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哥。”

他不由得喊出了聲,推開白盛忻的手臂跑入了濃重的雨簾之中。

雨水將他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臉上生生地疼。

他跑上了木橋,想要對著對方解釋些什麼,卻看見樓諫一步步地緩慢但是堅定地向著後麵退去。

“其實我剛才……那個……”他急匆匆地開口。

兩人在窄窄的木橋上快速對視了一眼,一個往前,一個後退,明明隻有幾米遠的距離,但是殷刃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未如此遙遠過。

殷刃快走幾步,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滾開。”

樓諫用傘尖抵在他的胸口,於是殷刃再也沒法靠更近了。

他哥的臉色此時已經蒼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殷刃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自知地流著血。

他剛剛把手上傘的傘骨折斷了,此時一滴滴的鮮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流淌,被雨水衝淡成為淡淡的紅。

“哥你受傷了……你傷口要趕緊包紮處理一下。”

殷刃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那可是他哥平時最寶貴的,用來畫畫的左手。

他曾經教過他,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能弄傷自己的手的,可是,可是……

殷刃焦躁不安地想要再往前走幾步,就像是看見了主人受傷的幼犬,但是卻被製止了。

“彆過來。”

樓諫冷笑起來,話語如刀,一刀直直戳進殷刃的肺腑。

“——誰是你哥啊?”

他用那隻帶血的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下麵洇了一道深色的折痕,冷冷淡淡地衝著他瞥過來。

樓諫此時就如同某種鋒利又脆弱的兵器,隻要稍微接觸,就會兩敗俱傷,從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體中都流出惡毒腐爛的膿血來。

“殷刃,你真讓我惡心。”他一字一頓地說。

殷刃愣愣站在原地,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樓諫快步走進了更深的不可見的雨幕之中。

他走得乾淨利落,甚至沒有回一次頭。

地上的鮮血很快也被大雨衝刷乾淨,水跡遮蓋了一切,宛如從來都沒有人來過這裡。

殷刃站在雨裡,整顆心都像是被浸入到了冰水裡。

撿起樓諫剛剛丟掉的那把傘,他蹲下身子,握住散開的還帶著血的破爛傘骨,一點點收攏。眼圈慢慢紅了,殷刃感覺自己的整條手臂都在抖,痛得像是被生生抽了骨頭。

他心想,完了,怎麼辦啊?

……他哥不要他了。

() 有一把雪白的新傘緩緩移動到了他的頭頂上,將他頭上那一點雨水遮住了。

白盛忻的聲音仍然溫柔,透過密集雨水有些音頻的失真。

“你沒事吧阿刃——這裡雨太大了,先回去躲一躲雨吧。”

殷刃站起身來,重重咬住了唇,從嘴裡嘗出濃重的血腥味來。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看了一會,那種骨子的偏執和瘋狂終於泄露出一絲來。

畢竟都是一個人,樓諫那樣瘋,他又怎麼會是正常人?

他推開對方的傘,任由自己全身淋在雨裡,全身戰栗地發著抖,眼皮和鼻尖都帶著淡淡的紅,說話的時候聲音卻很清楚。

“白盛忻,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是個任由你擺布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盛忻在他的這種目光下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他覺得此時眼前的殷刃從未如此陌生過。

他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對著他解釋道:

“阿刃,你又在說什麼胡話——我隻是在關心你。”

殷刃慘笑了一下,握著那把壞傘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他覺得可笑,可笑他曾經竟覺得白盛忻對他並不是全然的欺騙。

可笑他竟覺得最起碼這個世界上,也有人不抱有任何目的的,對他施舍過哪怕一絲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