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冷霧彌漫,幽藍色的螢螢之火充盈在河麵。
一道穿著素衣,蒼白如雪的纖瘦身影,飄蕩了不知多久,涉川而過,來到了所有亡魂的最終歸處——奈何橋。
過了奈何橋,就是輪回轉世之地。
神識渾渾噩噩的歲祖月,赤腳踏上橋石,冰涼觸感從腳底直衝天靈蓋的刹那,她渾身一顫,終於清醒過來。
歲祖月低頭察看自己的魂魄,一口血悶在了喉間。
她嘎了!
竟然就這麼沒了!
“對不住了少司,天君說了,醫官都在荷華殿,照顧清荷姑娘,沒有多餘的賞給你。”
“中了毒咒,那是什麼東西......哈哈,少司是嫉妒天君在陪清荷姑娘吧,何必用這些伎倆。”
疼的要死歲祖月:我嫉妒你個XX。
“少司見諒,天君說了,他現在沒空來見一個階下囚。”
“少司,荷華殿燈都熄了,天君已經和清荷姑娘歇息了,您就消停些,繞過我們吧......”
宮人聲聲回稟中,歲祖月捂著心口,五臟六腑被人揉碎了般。
她疼的唇色慘白,渾身發顫,漸漸再也沒了說話的力氣,噴出大口汙血,靠著冰冷的牆壁氣息全無。
死前記憶回蕩在腦海,一股刺骨的寒直衝天靈蓋,歲祖月握緊手,望著長長的奈何橋,無聲抿緊了唇。
她想要回頭。
從奈何橋的來時路,回去。
可惜,任你生前是何等的通天大能,來到幽冥,也隻是芸芸亡魂中的一員,抵抗不了強大無形的幽冥之力,隻能被牽引著走向奈何橋另端,強製結束今生因果。
橋上很多亡魂,歲祖月的黃泉路上不孤單。
但她與這些亡魂,有所不同。
她的魂魄在橋上,很快變得透明,這是魂飛魄散的跡象。
她抵達不到奈何另端輪回之處,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就要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歲祖月早年腥風血雨,初出茅廬時,背後隻有日漸衰落的神殿。她四處捉妖除魔,剿滅在人間作亂的仙家勢力,都是冒著諸多大不韙。於是常遭人暗算謀害,多的是危在旦夕的時候,故而她有時也會想,自己會不會哪天就死了,怎麼個死法。
想的時候,還有點小惆悵。
歲祖月也怕死,但一想到死得其所,不算太虧。
但千算萬算,歲祖月沒想到,自己最後會是稀裡糊塗中了毒咒,冤死在地牢裡,連誰下的手都不知道。
就這麼炮灰了。
還是物理上的。
未及奈何橋中段,歲祖月神魂趨近透明,沒力氣繼續行步。
知道撐不了片刻,就要化作青煙,她索性蔫了吧唧的靠在橋欄。
橋下,忘川河麵的擺渡老者,穿著蓑衣鬥笠,好奇地支著長篙看她。他見了不少麵對魂飛魄散的人,都是痛哭流涕,對生前種種悔恨不已,恨不得從頭來過,“姑娘,你沒有後悔之事。”
“沒有。”
擺渡老者,從橋下揚起布滿褶皺的臉,看她:“真的沒有?”
歲祖月抿唇。
從花妖族人被屠戮開始,就有隻無形的手,在推動一切,那些讓她都啞口無言的鐵證,歲祖月在地牢想了很久,得出個悲傷的結論——是她身邊親近的人所為。
隻有在她身邊多年,熟悉她的一切,並早有預謀,才能在關鍵時刻,拿得出那些陳年舊物,給她致命一擊。
這些年,歲祖月身邊親近的人,不多,也不少,好歹有幾個。
而腦海閃過的幾個身影,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歲祖月默然。
“你太自負了,師姐,遲早有天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柔柔弱弱,好似一朵羸弱純白的嬌花,總是躲在她身後的師妹,曾對她說過這話。
歲祖月忘了當時怎麼回答的,總之十分的不以為然。
她怕什麼?
她的手段多著哩!她有七千道法,不死不傷的護身靈玉,煉化的紅蓮業火所向披靡,仙魔皆懼,為何要畏畏縮縮?瞻前顧後?
哦謔。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遭陰溝翻船的代價就是飛灰煙滅。
沉默片刻,歲祖月小聲回答:“一點點。”
老者哈哈大笑,覺得有趣,撐著長篙在河麵蕩起片片水花,靠近道:“小姑娘,你可有話帶給上麵的人,我倒能幫......”
話未說完,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了忘川河麵。
擺渡老者愣了愣,在歲祖月反應過來的千呼萬喚中,半敬半畏地搖了搖頭,撐船消失在水麵煙霧之中,聲音飄渺。
“用不著了姑娘,你故人來了。”
冥界萬年沒有下過雨,是上麵來人了。
歲祖月眼睜睜望著擺渡人離開,歎氣垂下手,她的魂魄像在被火灼燒般,快要被燒成灰燼了。
魂力燼滅的前夕,歲祖月再次感受到死前的痛楚。
她撐著橋欄,全身疼得快要碎裂消散,控製不住想要蜷縮起來的時候。
一點雨,忽地砸落在烏睫上。
歲祖月纖長的睫毛被雨珠輕輕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