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刺(1 / 2)

慕相玄第一次看見歲祖月,是在院外,一陣議論和試圖阻攔的聲音後,北麵簷角邊,冷不丁冒出了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天青色的蒼穹下,一雙雪亮靈動的眼睛,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充滿了好奇與興奮。

慕相玄住的地方離神殿近,神殿門徒諸多,但都知曉這裡屬於某種禁地,故而沒人敢涉足,頂多在院外喧嘩。

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翻牆上瓦。

有了第一次就又有第二次,後來,甚至帶來了她的團夥。以致於很長一段時間,神殿課業一結束,慕相玄坐在院裡看書,抬頭,簷角後藏了一群探頭探腦的影子。

他們嘀嘀咕咕,像是沒見過銀發小妖一般,還自以為低聲的討論,他是傀儡還是真人。

慕相玄沒抬頭,聽到某個脆生生的嗓音,信誓旦旦,“他一定是蓮藕人!我以前見過蓮藕娃娃!白白嫩嫩,十分可愛呆滯,大概就跟他差不多!”

慕相玄翻動書頁的手指一頓,忍不住抬眸,看向那堆小腦袋裡格外醒目的一個。

心情微妙。

到底是誰模樣白嫩,粉撲撲的更像蓮藕人,一襲輕盈裙擺上都繡著小荷花。

慕相玄庭院四下有結界,憑群孩童無法踏入。

小朋友的好奇心都是有限的,好奇會兒得不到答案,很快就會轉移注意力。

但慕相玄沒想到,有人會鍥而不舍那麼久。

小弟們都不來了,歲祖月還整日舉著截樹梢,象征性的擋擋腦袋,眯著眼睛在簷角觀望,一副躍躍欲試,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後來,她連小樹梢都懶得舉了。

再後來,就穿過結界,得意洋洋地握著他的玉圭,來到了他麵前。

慕相玄從有意識起,見過了太多死亡的東西,他的世界,猶如座布滿沉沉死氣,舉目荒蕪的墓場。

第一次,他看到那般鮮活富有生氣的存在。

她站在他麵前,狡黠水靈的眼睛,挑起小眉毛,微微抬起下頜好似示意唯我獨尊,很像隻漂亮,稚氣,又凶冽的奶貓,時刻磨著小爪子睥睨眾生。

“讓我摸一下,就把玉圭還給你。”

她就跟她挑起的眉毛一樣,有點兒乖囂。

慕相玄止水般的心境,微微掀起漣漪,於是他反客為主碰了她,然後就看到了那張粉白小臉,露出不可思議的呆滯表情。

果然她才像蓮藕娃娃,呆呆的。

“好了,讓你摸了,”他冷靜地分析,“你的臉摸到我的手了。”

“?”還能這樣。

“我不是假人,”他又掀起烏睫,“你現在能確定了吧,”

小祖月吱唔了聲。

能確定了,目的也達到了,但是......

“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他蹙眉,露出懷疑的表情看著她。

小祖月頓時瞪大眼睛:“我說話很算數的!”

她把玉圭還給了他。

......

很好騙,其實很乖。

前者不知有沒有人發現,但後者,除了他應當沒人發現。

隨著長大,更沒人察覺,與此同時,他們之間也無可避免的,漸行漸遠。

歲祖月不可能再像孩童時候,時時來尋他,她總要外出曆練,降妖除魔。

偌大的神殿,被交到了年僅十五的少司手裡,意味著,整個凡界免受邪魔侵害的安寧都係在了她身上。

而他也不能離開庭院離開太久,外界種種,與此時的他並不安寧。

何況他若一意孤行,強行介入,會給她帶來災厄。

神殿少司倒是肆無忌憚,知曉他法力平平,信而有征道:“放心吧,你與我同行,遇到再厲害的邪魔,我也會保護好你!”

殊不知,慕相玄最怕聽到這話了。

話裡話外,最糟糕的東西都備齊了。

但現在......

慕相玄注視著歲祖月身後虛空,無形中星星點點的碎光,他攥緊歲祖月雪白的手腕,指節力道大的無意識到捏得她發疼。

“發生了什麼,”

沒想到慕相玄還有這能力,能目視到神魂,歲祖月抿了抿唇。

她一貫不撒謊,但若如實告知......

說她其實死過一次。

問及怎麼死的,那就是她歲祖月,自幼意氣風發,年少成名,後來自覺睥睨一切。

結果被隻小荷妖搶了道侶,給他人做嫁衣淪為了天下笑柄,被自己的好姻緣騙了那麼多年,然後被親近的人設計陷害,沒了那根陪她很久的靈根,最後含著血冤,窩窩囊囊的炮灰了。

歲祖月掀起眼皮,盯著慕相玄看,半晌,煙雨般朦朧顏色的眸子,輕輕彎笑。

“就是受傷了,”她道。

“傍晚時候,不是與你說麼。”

答非所問,她該知道,他問的是如何受傷。

但歲祖月此刻,帶著點莫名笑意的神情,慕相玄再熟悉不過了。

用歲祖月小時候自己說的,她野慣了,不喜歡被人管束,以前被神殿長老訓斥,哪哪不合規矩,得怎樣怎樣,她連長老都頂,“關你什麼事,”“要你管!”

否管好的壞的,她的事是她的事,不許旁人指手畫腳,指點江山。

以致於,許多人認定她不識好歹,油鹽不進,就是不受管束的小土匪。

心情好時還能笑眯眯接受,心情不好了一句與你何乾,將人懟的啞口無言,氣的臉紅脖子粗。

迄今為止,她沒對慕相玄說過這話,但慕相玄見過她對待旁人如此。

他知道,歲祖月正在以一種類似警告的態度,向他亮著爪牙,遏製他繼續追問。

她不想回答,倘若再問,就要“與你何乾,”劃界限了。

慕相玄漆黑的瞳仁倒映著那張有點軟硬不吃的臉,沉默了許久,收回手。

“你是說過了,”他平靜地闡述事實。

月色穿過樹梢,少年表情變得異常平靜,話落,仿佛連空氣都沉默了,看的歲祖月一噎,原本如臨大敵般,緊繃的肩膀泄了氣般,微微鬆垮。

是生氣嗎?

歲祖月心間茫然。

她受傷他氣什麼,本來就是她自己的事。

這感覺就像前世在奈何橋,冷不丁看到慕相玄一樣,要魂飛魄散的是她,看到青年眉眼間的陰鬱,她卻陡地心虛起來。

歲祖月抿唇,手指捏了捏樹葉,躊躇道:“你彆擔心,我會想辦法修複的。”

神魂碎裂,對旁人而言,已經是天塌下來,命在旦夕的程度了。

聽她的語氣,似乎在說件無足輕重之事。

事實上,歲祖月心裡也覺得差不多。神魂碎了,雖然麻煩,但她有靈力有修為,想辦法縫縫補補,修複好就行了。

隻要不是死了,再也無力回天。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