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重生不過兩日,她已經看到邵昊謹兩次這麼狼狽的模樣了。
仙族年歲悠久,久到彼時已是天君的邵昊謹,恐怕都忘了年少時的落魄不堪,如今,她倒替他重溫了。
歲祖月有點兒想笑,抬眸發現邵昊謹看向她。
沾血的額發,遮住邵昊謹如今帶著年少稚氣的眉眼,似乎捕捉到她事不關己的幸災樂禍,他抿緊了唇,眸色冷沉。
“老九,你老實交代,這是哪偷來的,”
邵昊明風翻轉著琉璃盞,兩指一彈,五彩斑斕的琉璃盞發出清脆響聲。
這是百花盞,用來培育仙花靈草的仙物,要說多珍貴不至於,但素日少見,甚是稀奇。
邵昊謹陡地掙紮起來。
“還給我,”他冷聲。
邵昊明風笑了,笑時扯動了下巴傷口,臉又陰沉下去,一腳踹在邵昊謹身上。
“這麼寶貝這盞,那六哥可得拿穩了,”
話落,他卻笑盈盈鬆手,任華美易碎的琉璃盞摔在地上。
邵昊謹神色一緊,眼見琉璃盞摔落在地,劇烈掙紮起來,情急之中竟真掙脫開了。
他剛伸手,一道鋒利的風刃穿過,將蒼白冰涼的手掌釘在了地麵。
邵昊謹臉色發白。
琉璃盞在離他指尖一寸之地,被邵昊明風踩碎,發出“哢嚓”的碎響,四分五裂。
五彩繽紛的仙盞瞬間暗淡下來。
邵昊謹手掌鮮血直流,倒映著那些碎片的眼睛,漸漸泛起了絲絲猩紅。
邵昊明風在他頭頂哈哈大笑。
“少君......”簡垤也被按到在地,淚如雨下。
這仙花盞是少君自己東拚西湊材料,攢了很久,拿去煉器閣塑造而成。
他記得少年拿到這仙花盞時有多歡喜,如今,就這麼被摔碎了。
簡垤替少年委屈的哽咽。
歲祖月在旁高高坐起,眉眼間的不以為意,顯得分外涼薄。
她想,她知道邵昊謹要這花盞是為了做什麼了。
前世她見過百花盞,隻不過那花盞環繞九彩,比地麵碎裂的這個,還有精致漂亮萬分。
老實說,她都有點感動了。
沒有天君時的通天能力,此時的邵昊謹,即便是個自己都舉步維艱的落魄君嗣,還極力在給小荷妖攢最好的東西。
少年藏在心底深處,不為外人道的心思,小心翼翼又充滿了真摯。
歲祖月看了良久。
輕垂了垂眸,她彎唇笑了聲。
砸碎了邵昊謹珍愛的東西,邵昊明風還覺得不解氣,蹲身拔出了將邵昊謹右手釘在地上的風刃,看著少年疼的嘴唇發顫,笑吟吟再次落手。
一道靈力劃過,打散了他的風刃。
冷冽的風刃,頃刻化作一縷清風,邵昊謹垂散的額發,被輕輕吹動了下。
“差不多行了,”
傳入耳中的嗓音清越,又有點冷漠,邵昊謹微微抬頭。
邵昊明風臉色難看起來,手裡空蕩蕩的,看向站起來的歲祖月,“你什麼意思。”
“有邪魔在凡界作惡,需勞煩九殿下助我一臂之力,”歲祖月不緊不慢走近,“事急從勸,六殿下想教訓弟弟以下犯上,改天吧。”
邵昊明風嗤笑:“他個連仙術都不會的廢物,能幫什麼。”
話落,像是想起才被邵昊謹打了,他臉色一黑,抬手掌力化作風刃,就欲發作。
歲祖月踢了腳擋路的碎盞。
邵昊明風頓了頓,陰晴不定的看向歲祖月,想就此打住,眾目睽睽下又覺得丟麵。
“你彆太囂張,”他隱隱警告道,“鳳華仙君閉關了,聽說此次突破的情況可不好!”
歲祖月眉梢挑了下。
“哦,”她不鹹不淡的應了聲。
鳳華仙君是當今天君的胞弟,邵昊明風邵昊謹的親二叔,他們都不著急,她急什麼。
邵昊明風見她油鹽不進,心間已極為不悅,被歲祖月從邵昊謹麵前推開,更是臉都氣綠了。
他剛才,竟像個紙片人似的,被女孩指尖輕輕一撥,就腳步踉蹌的推走了。
把他當什麼了!
歲祖月沒理瀕臨暴怒的邵昊明風,兀自來到邵昊謹麵前,不鹹不淡道:“起來。”
邵昊謹抬起深褐色的眼睛,看著麵前紅衫少女。
少女在與他說話,卻從始至終沒有看過他,她眸子烏潤,目光隨意地瞥向了旁處,像是懶得多看他一眼。
“彆這麼廢物。”她說。
邵昊謹無聲攥緊了手。
一旁被無視的邵昊明風,忍無可忍,額頭繃著青筋暴怒道:“歲祖月你敢推我!你他媽找.......”
歲祖月抬起手,一股泠冽的靈力自邵昊明風身旁穿過,落在了地麵碎裂的琉璃盞上。
下一瞬,在眾人難以置信的表情下,地麵碎盞消失。
一個完好無損,散著五彩光芒的百花盞,出現在少女纖細玉白的手裡。
毀滅永遠比建設容易得多。
能令枯木逢春的回天仙術,就是仙界一些大能都做不到。
眾人驚的呆在了原地,邵昊明風閉了嘴,眸光閃爍不定地看著歲祖月,心中除了忌憚,又多了點其他東西。
他以前隻聽聞神殿少司天資絕佳,卻不知,到了如此地步。
若能為他所用......
邵昊謹視線落在歲祖月手裡,眸光一下緊了。
他撐著身體站起來,短短幾瞬,腦海閃過許多念頭。
這個神殿少司,想要拿他當誘餌引出采花魔,多半要用花盞威脅他,抑或是,要挾他做些其他事。
又或者......
想起那雙戲謔散漫的淺灰眸子,邵昊謹心裡冷冷的想,她就是想拿花盞,戲弄嘲諷他一下。
總之不論是哪個,都不算太糟。
邵昊謹心間微鬆了口氣,抬頭張了張嘴。
“拿去。”她睜著眸子,平靜的看著他,一手將百花盞遞給了他。
她眼睛很漂亮,有著煙雨一般朦朧的顏色。
邵昊謹並不蠢,在神殿地牢時,他就看出,這位神殿少司雖不知為何,似乎格外針對他,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戲謔和嘲弄。
可此刻,少女顏色淺淺的眸子裡,那些嘲弄竟消失不見了。
她異常平靜的看著他,平靜的讓他有種莫名的心慌。
邵昊謹接過百花盞,失而複得的喜悅,沒想象中高興,猶如蒙了層無形的陰霾。
他睜著褐眸,看了看身旁紅衣明豔的歲祖月。
“走吧,”她打算直接帶他下界,以免再生事端,走了兩步,忽而意有所指的側頜輕點,示意伏跪在地的簡垤。
“你那位侍從不錯。”
這話聽不出喜怒,邵昊謹皺眉,簡垤身形陡然一僵,顫巍巍抬頭。
邵昊謹:“怎麼回事。”
“少司息怒!少君息怒!小人、小人迫於無奈......不知該請誰來救少君,便去神殿找了少司,”簡垤怯生生道,“為讓少司前來,便、便道此事因她而起。”
邵昊明風昨夜是醉醺醺來了,不過,從頭到尾,與歲祖月那句戲言毫無關係,他就是來奪百花盞的。
而邵昊謹會一反常日的隱忍,也是為了保護花盞。
邵昊謹抿唇,看向了轉身離開,已經邁入遊廊的纖細身影,他道她怎會前來,原來是誤會與她有關。
既知誤會......又為何出手。
邵昊謹看著越行越遠的身影,不自覺握了握手裡的百花盞,讓簡垤起身後,跟了上去。
歲祖月走的比來時快些。
她三兩步越過遊廊,正打算走向宮門,眼角餘光掃到園內觀景裡,一堆冰雪裡的黃色。
她腳步微微一頓,走過去,摘了幾朵生長在冰雪裡的小草花。
嘿。
邵昊謹看到她在笑,愣了愣。
她喜歡冰淩花。
他還以為她會喜歡紅楓,抑或血珊瑚之類的東西呢。
天邊已經徹底亮了,朗月清風,邵昊謹走在後麵,看了看歲祖月手裡的冰雪小花。
一路走到宮門外,邵昊謹停了停腳步。
“沒事吧,是不是等很久了,”歲祖月上下打量了遍慕相玄。
這裡是天宮,仙氣濃鬱,對於現在半妖之身的慕相玄而言,恐怕會有些不適。
慕相玄站在宮門玉階前,穿著件天青長衫。
少年甚少出門,皮膚白,眉目卻很黑,儀態端正的立在階前,遠遠望著積石如玉,郎豔獨絕。
南宮門人來人往,一眾驚愕的目光落在慕相玄身上。
歲祖月皺了皺眉。
“我沒事,”慕相玄腰側係著玉圭和藥囊,渾身散著淡淡的藥香,還有一縷極淺不知名的花香。
很好聞。
歲祖月一靠近,就不自覺嗅了嗅。
“處理好了。”他問。
“嗯,”歲祖月點點頭。
慕相玄垂眸看了看她,隨後朝她身後望去。
邵昊謹注視著少年那雙,與淡漠平靜外表看起來完全相反的沉沉黑眸,嘴角莫名冷冷一笑。
眼睛是暴露很多的東西。
堂堂神殿少司,竟與一隻不懷好意的半妖廝混交好。
哪天被咬了都不知道。
看來她也是個愚蠢之輩,邵昊謹心間帶著幾分嘲弄。
慕相玄摘下藥囊,他的手指根根修長分明,透著白,瞧著很是賞心悅目。
邵昊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汙血。
擦了擦。
待擦拭乾淨,獨自站在後方的少年,看著自己修長有力的白淨手指,滿意的握了握後,掀起長睫。
他剛看去。
“好看吧,”
視線中,那個總對他露出嘲弄戲謔的少女,扯起一邊嘴角,從身後拿出三朵小黃花,在麵前清雋少年的目光裡晃了晃。
她嗓音輕軟,笑得有點甜,像是和對方很熟稔。
“是冰淩,你不是喜歡這花。”
邵昊謹怔了怔,剛乾淨沒多久的手背又開始汩汩淌血。
他輕擦了擦。
哦......
是給那人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