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父子倆歸家時,已經過了午時。
上午還有太陽,到這會兒已經烏雲密布。風吹得路旁的竹葉沙沙作響,醞釀沒多久,雨就下來了。
下的是小雨,跟細白糖似的,也沾不濕衣裳。
進了家門,陶興永去放木板車。陶青魚則鑽進了灶屋。
冬日冷,幾個小孩常跟貓崽似的蹲在灶膛口烤火。陶青魚一進去,就被三雙眼睛盯住了。
陶青嘉看清陶青魚身上的泥點子,皺起小眉頭:“大哥哥,你摔了?”
“沒,被一個瞎了眼的驢踩水坑濺上的。”
“怎就你們三個在?”
陶青芽:“大伯伯回屋了。”
陶青苗:“爹爹陪他。”
陶青魚點頭:“那你們小心火,我先洗個澡。”
等他收拾出來,那三個小的還在灶屋,不過還多了一個楊鵲。
“小三叔,今晚咱吃魚。”
陶青魚將撿回來的魚肉拿出來倒進盆子裡,正紮了袖子打算收拾,楊鵲擋開他的手。
“去看看你小爹爹。”
陶青魚一頓:“出什麼事了?”
“沒彆的,就你那事兒。”
“他知道了?”
“可不,今兒你們剛走,他也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手臂粗一根棍子。咬牙切齒的,臉黑得不行。”
“多半是那萬家不如意。回來後,他一個人悶在屋裡中午都沒出來吃飯。”
陶青魚無奈:“他這是氣他自己呢。我去看看。”
“快去,魚我給做酸菜魚啊。”
“行。”
從灶屋過去,直穿過西邊側房,再過堂屋,東側房就是自家的屋子。
茅草房不隔音,陶青魚放輕腳步站到門外,還能聽見自己爹在那兒笨拙地哄人。
“蔡媒婆靠不住,咱以後不找就是了。彆氣壞身子。”
“你說說我家哪裡虧待了她,哪次她過來不是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東西拿出來招待。”
“甭說其他,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旁人做事也都還要顧忌著點。她怎麼就又吃又拿的還能給我家哥兒說這樣的親事……”
“是是是,是她蔡媒婆的錯。不氣,夫郎不氣啊。”
“不氣,我能不氣!”
陶青魚搖了搖頭,見堂屋路過的奶奶衝他努努嘴。他深吸一口氣,輕敲兩下門。
“不餓,不吃,你們甭管我。”
門沒鎖,陶青魚緩緩推開。“爹爹啊,不吃哪能不餓。”
方霧見是他,憋悶道:“氣都氣飽了。”
陶大郎看陶青魚進來,麵上微鬆。
他眼神示意:哄哄你爹。
陶青魚眨眼。
他往方霧跟前一蹲,手擱在膝蓋上,撒嬌似的道:“爹爹啊,我心口疼。”
“哪兒疼?!”方霧顧不得氣,一把拉起蹲地上的人,焦急地在他身上摸來摸去。
陶青魚抓住他小爹爹略顯慌亂的手,腦袋往他肩上一搭。“小爹爹不吃飯,我擔心小爹爹餓壞了身體。所以心口疼。”
“你……”方霧急得拍了他一下,“你要嚇死我是不是!”
“小爹爹才要嚇死我。人食五穀,怎麼能不吃飯。要真餓出好歹,我心口疼給你看。”
方霧心中一軟。
自家哥兒回來了,看著還好好人,他繃緊的神經才緩緩放鬆。
出去一遭回來,他腦中滾過無數哥兒若踏進那火坑後的遭遇。隻想想便心疼得發抖,哪裡還吃得下飯。
他慢慢呼出一口濁氣,摸著肩頭哥兒的腦袋,低聲道:“萬家的事兒,算了。”
“嗯?”
方霧癟著嘴推開他:“我說,萬家的事算了。”
陶青魚笑嘻嘻:“早在意料之中。”
“哼!”
這樣就是消氣了,陶大郎樂樂嗬嗬道:“那我去端點吃的來。”
方霧:“端什麼端!晚飯一塊兒吃。”
陶青魚:“不行,老爹快去。”
方霧重新坐下,他拉著陶青魚的手緩緩攤開。指腹摸著哥兒手心的老繭,他鼻子一酸,慢慢紅了眼眶。
“那天殺的東西,虧得爹爹信她。”
陶青魚最見不得自己小爹爹這樣。他忙哄:“不哭不哭,霧哥兒最厲害。”
方霧臉一僵,捏著陶青魚的臉凶道:“你個小哥兒是不是皮癢癢了!沒大沒小的。”
“疼疼疼,老爹救救我!”
“救你,我看誰敢就你。”
……
打打鬨鬨,好歹將人哄好了。陶青魚揉了揉被捏紅的臉,像個尾巴一樣跟在方霧身後出去。
鍋裡溫著熱粥,專給方霧留的。
陶大郎端過來給自己夫郎吃了,一家人湊一塊兒,這事兒也能繼續說下去了。
“我打聽了,萬家不行。一窩子爛蟲臭蟻,怎配得上我魚哥兒。”
“那門口那棍子……”陶大郎問得忐忑。
“就唬了一下那蔡爛心肝。”
陶家爺奶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後頭聽自己小爹爹又說起萬家,陶青魚沒興趣,他轉而進屋拿上一小袋魚食,直奔後院。
陶家的後院搭起了棚子,棚裡養雞,挨著灶屋後頭的豬圈。另一邊是小片空地,空地上放著兩口大木海,也就是兩個大木盆。
這東西是陶家三個男人一起用柏木做的,用來哄小時候的陶青魚。
木海口大底小,徑口直徑四尺多,相當於一個大澡盆。
裡頭裝滿了水,水呈清透的綠色。裡麵大大小小有幾十條金魚,都是陶青魚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