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不太合規矩。”容鴻雪說,“他們規矩。”
說著責備話,然而他語氣確實是愉悅。
被易真懟是一回事,可是聽見易真懟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易真望著在座六個臉色青白小垃圾,一時間心曠神怡,也不計較容鴻雪在自己耳邊說了風涼話。
總歸到頭來背鍋是他,而我,隻是一個柔弱無依、孤苦伶仃寡夫而已。
沉默中隻有銀製餐具與大理石桌麵清脆碰響聲音,前菜上了,湯和副菜也一道道擺齊,變化萬千星光隨燭火一起搖曳,如果不是吃飯人都心懷鬼胎,這本該是很好一個夜晚。
艾靈並不開口,在易真身邊她逐漸學會了理直氣壯本事。被害者是自己,要賠罪人是他們,何必遞台階呢?
娜塔莉婭一邊味同嚼蠟地進餐,一邊與長桌對麵厄休拉對了個眼神。
按照長輩們意思,這件事本來就不算大,每年年末學考,光是死在氣旋亂流裡學生就不知道有多少個,隻不過因為這次對象是容鴻雪唯一妹妹——哪怕他基本不管艾靈事情,這起玩脫了惡作劇也陡然變得嚴重了起來。
所以他們隻身赴宴,不帶管家,不帶如雲仆從和衛兵,就是為了把事態壓低到一個檔次:這是同齡人之間矛盾,讓同齡人自我化解就可以了。
……誰成想半路殺出個易真,這位傳言中“豪門豔寡”根本不像旁人議論那般怯懦柔弱,反而像把不按常理出牌利劍,劈頭蓋臉地砍開了大家樂於展示禮儀、客套、高超交涉技巧……而且還不怕精神壓製!至今已是A-級駕馭者奧利弗剛才都快把眼睛瞪出血來了,他卻依然若無其事,舉止如常,想來必然是他奸夫給了他什麼防禦精神入侵裝置,這下賤淫|婦才敢如此放肆。
厄休拉接到破局暗號,於是優雅地放下湯匙,輕咳一聲,道:“艾靈,你今天穿裙子很好看。”
厄休拉·暗星,她父親托馬斯·暗星是內閣閣員大臣之一,手握彈劾皇帝特權。這深紫長發女孩平日裡冷傲無比,像今天一樣對她說好話,倒還是頭一遭。
“是嗎?”艾靈微微一笑,“謝謝。”
“是真。”厄休拉誠懇地說,“你看,你平日裡總是……我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是否恰當,但你平時真跟我們很生分,我們不像朋友,更像是客氣陌生人。”
艾靈一口湯憋在嘴裡,她真想說我們本來就不是朋友,哪怕在邊緣荒星,我也不會交想殺了我朋友,可話到嘴邊,她居然有點猶豫——厄休拉神情懇切,像是真想對她掏心掏肺。
鬼使神差,她遲疑了,好像冥冥中有隻無形手在撥動她心弦,蠱惑她說,她應該聽一聽他們陳詞。
“是真呀!”金琦也加入進來,“你總是對我們這麼……這麼有求必應,就像你很害怕我們一樣,可你完全沒必要這麼做,有時候,我想跟你說說生活上事情,到最後都變成我在說,你在一邊附和我……朋友不是這麼做。”
“我明白,你也許隻是不適應和我們相處方式,”奧利弗溫聲說,燭火和星光下,他頭發色如流動黃金,“我保證我們會改,我們會完全接納你,和你做真正朋友。”
東方血統齊嘉佑今晚第一次對艾靈說話,他搖著頭說:“艾靈,我真非常遺憾,我們……我們隻是想跟你更親近一點。”
艾靈暗戀對象,那個名叫西川弘樹少年也不安地低下頭去,他皮膚素白,頭發黑如墨染,整個人就像落在宣紙上白描小像那樣乾淨。
神他媽更親近一點!
《毒經》裡記載了一種暴虐暗器,名為天魔雨,用特製竹筒盛裝熬煉過劇毒,再佐以特殊投擲手法,便能使毒液像綻開傘麵一樣罩在敵人頭頂,骨消皮化也隻是一瞬間事情。此刻易真就想把嘴裡含湯作天魔雨狀,挨個噴在這些陰陽怪氣小垃圾頭上。
更奇怪是,艾靈居然還有點動容,她怔怔地捏著湯匙,眼中顯出掙紮神色。
[不要忘了,玩家。]太阿說,[她畢竟是性格固定配角,你想讓她做出改變,無異於讓她和世界意誌對抗。]
易真一怔,這才想起來。
“是,我居然忘了這一點……”易真低聲道,“那也隻有我親自動手了。”
娜塔莉婭見到動搖艾靈,唇邊泛起一絲得意微笑。
蠢貨!她不無惡毒地想,根本就是條一點挑戰性都沒有野狗,居然還敢學我穿紅色?就算這次玩脫了,今年年終學考——或者爭霸賽上也能搞死你,到時候姓容被困在猩紅鬥篷,自身都難保,誰敢管一個賤民死活?
她乘勝追擊,輕聲歎息。
“其實,你完全不用帶易先生來我們聚會,”娜塔莉婭神情猶豫,“是,我知道我性格不好,有時候對你也挺壞……但我們矛盾,完全可以由我們自己解決,不用其他人插手。”
娜塔莉婭低下頭:“而且,我知道你哥哥很厲害,你學習也很刻苦,可是我家裡人對我跟你來往事情,還是頗有微詞。至於原因,我想你明白……”
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聲音低沉,但是清晰地說:“……易先生也明白。”
艾靈聽出她話裡意思,急忙辯解:“不,他不是你們想那樣,他其實是個很好人……”
“知人知麵不知心,艾靈。”奧利弗義正言辭地說,“我承認易先生看上去一表人才,可是你能否認那些傳聞都是假嗎?”
“如果一個女人死了丈夫,沒過多久就和她丈夫弟弟攪在一起——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我隻會覺得這個女人不能不守婦道、不安於室,全然不顧道德和節操。”齊嘉佑冷笑著說,儘情為剛才憋屈找場子,“抱歉,家訓嚴明,家風嚴謹,這不是我錯。”
“拜托,”厄休拉嫌惡地皺起眉頭,“我們能不能不要在吃飯時候談論這些倒胃口人和話題了?”
金琦哈哈大笑:“厄休拉,你說話有歧義!你是指話題更倒胃口呢,還是……人更倒胃口呢?”
惡意,嘻嘻哈哈笑聲逐漸連成一片,易真安靜地聽完全程,他放下湯匙,鎏金匙柄同純銀餐具輕輕碰撞,發出悅耳聲響。
此刻已經是月上中天,他仰起頭,恒星死亡景象正穿越無數光年,被水晶鏡麵所捕捉,儘情傾泄在天頂上。
一萬朵傾國紅蓮怒放人間,世上從無如此哀豔烈火,仿佛燃燒了宇宙全部時光。群星年輕華彩襯托著恒星,就像年輕侍女拱衛在垂死美人身邊——美人已經很老了,然而生命最後一刻回光返照,令她看上去仍是那個以絕代風華君臨天下人。
“知道嗎?”他將眼神轉回這些人中間,“看那裡。”
易真手指向上方,縱使除了艾靈之外,在場人都等著看他羞憤交加表情,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抬頭仰望。
“這顆恒星死於七億年前,那時地球上還沒有人類痕跡,厚重冰川封鎖陸地和未成形海洋。但正是在這些光穿過宇宙,穿過時空同時,生命也在不斷進化。”
艾靈詫異地望著易真,他想說什麼?
“五千萬年前,靈長動物開始出現分支,一千萬年前,南方古猿在非洲大陸蹣跚求生,二百五十萬年前,能人製作石器,點燃火把。語言、文字、繪畫、雕塑……一切文明開始趨向繁榮,生老病死循環中,我們推動世界巨輪,直至前行到進入宇宙,在群星間生活時代。與此同時,漫長旅途,經過七億年跋涉,這顆恒星死亡時盛放光輝,終於穿過全部人類進化曆史,降落在我們眼前。”
他平靜地說:“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我們現在看到,就是世上最奇妙,最能讓人體會到自身渺小,而俗世不值一提景象。所以,閉上嘴好好欣賞,彆逼我扇你們。”
壯麗星河下,艾靈恍惚地望著宇宙,確實如他所說,這光就是人類誕生之前……不對!
她猛地回過神來,驚恐地看著易真,他怎麼能說這種近乎宣戰般發言?要知道這六個人全都是天之驕子,精英中精英,有人終其一生也不能成為駕馭者,然而他們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摸到了A級門檻,奧利弗更是其中佼佼者。易真才是什麼級彆?他甚至都沒有自己機甲,萬一打起來,自己連帶他逃跑都難!
她指尖重重在餐盤上敲了幾下,打算以緊急暗號提醒易真,金琦已是豁然起身,厲聲道:“你以為你在和誰……啊!”
她發出抽搐尖叫,心臟仿佛被燙紅鋼針猛地紮穿。金琦跌回座位,又從座位滾下地板,痙攣手臂在掙紮中打翻了酒杯,被稱作“瑰麗之夜”名酒猶如鮮血潑灑,染紅了她淡金色小禮服。
“易……易真!”艾靈第一次叫了他名字,她轉頭看看,其他人都還維持著仰頭看天姿勢,好像並沒有聽見易真說要扇他們耳光話,內心鬆口氣之餘,不免有些奇怪,“易真!”
她手從探過去,在桌邊敲了好幾下,染成緋紅,略長指甲點在冰冷大理石上,猶如啄木鳥,“你說錯話了,快轉移話題!”
厄休拉飛撲過去,把金琦抱起來,探測她生命跡象,娜塔莉婭勃然大怒,精神領域瞬間膨脹出百倍麵積,籠罩了星凋頂層,她長發飛舞,裙裾也獵獵翻滾。
“居然敢暗算我們,你這賤種!”
易真喝了一口紅酒,意外地轉頭:“我說錯了嗎?”
艾靈咬牙:“萬一要是打起來,我機甲有自動導航係統,它會帶著你走,你就趕緊通知我哥……你彆這麼看著我,你打不過他們!”
易真說:“你再敲兩下。”
奧利弗身形化作一道虛影,那是肉眼根本無法捕捉速度,他拳風切割黑夜,轉瞬朝易真頭頂重捶下來。
艾靈不解其意,還是依言敲了兩下。
金發少年英俊麵容扭曲了,他就像一隻被子彈淩空擊中蒼鷹,從半空中猝然墜落,重重撞在盤盞琳琅大理石桌上,將幾隻水晶杯砸粉碎,刀叉杯碗也爭相摔到地麵。
他本該像風暴那樣席卷易真性命,最終席卷卻隻是今晚餐桌。
“好,”易真滿意地點點頭,“如果覺得心慌,就多敲幾下,鎮定鎮定。”
艾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