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鎮(二)(1 / 2)

繃帶男戲謔道:“在找人?”

祈天河眼神中細微的變化消失, 語調帶著微微的疑惑:“找什麼人?”

繃帶男注視他有近一分鐘沒說話,忽然扯了下嘴角,旁邊的繃帶跟著扭成不自然的弧度:“那就是我誤會了。”

繃帶男走過來, 慢步跟祈天河擦肩而過, 走進剛剛他們去過的書店。

等人進了書店, 柳天明開口說:“雖然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不過他似乎占了上風。”

祈天河笑容淡去:“不會太久的。”

他有一種不太妙的猜想,鸚鵡就是第六名玩家,而且是在非自願的狀況下參與遊戲。入副本前繃帶男出現的時候, 鸚鵡還給自己介紹過對方的道具, 當時的語氣很正常, 不像是認識的, 否則多少會有點防備。

“NPC交代過讓我準時回去吃午飯,”到了一個岔路口,祈天河停步說:“先回去了。”

現在離中午還早得很, 這句話多少有些敷衍的成分, 柳天明看出他有彆的事做:“好。”停了下又補充一句:“遇見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來找我。”

祈天河點了點頭, 確實先回了一趟小武家,剛準備敲門, 發現門竟然沒鎖。

廚房裡飄來一陣腥味, 祈天河走過去, 小武熟練地收拾著一條魚,他的片魚技術很好, 每一塊肉都薄如蟬翼, 用清水再一透, 並沒有以往副本裡NPC處理葷腥給人帶來的那種惡心感。

從玻璃上看到祈天河的倒影,小武還嚇了一跳。

祈天河有些尷尬:“我看門沒鎖, 就直接進來了。”

小武‘噢’了一下,控乾盤子裡的水說:“鎮子上很安全,晚上不關門也不會有小偷進來。”

以防萬一昨晚祈天河是關著窗睡得,又悶又熱,乍一聽聞樓下房門有時候都不會鎖,不知該說什麼好。頓了頓忍不住道:“我昨天來這裡時,還看到你用鑰匙開門。”

把魚放到一邊,小武又開始剁牛骨頭,低著頭看不到神情:“下午六點到八點,不鎖門會有安全隱患。”

祈天河順著問下去。

小武握著菜刀的手停在半空中,嘴角噙著一絲冰涼的笑意:“有些人心懷叵測,收到羽毛後不想要,就會偷偷藏到彆人家。”

似乎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惡狠狠地把菜刀砸在案板上。

“你還好麼?”祈天河問。

鍋裡的水煮開了,小武倒進去牛骨頭,站在爐子旁望向客廳裡掛著的畫像:“我父母還在時,有人這麼做過。”

祈天河嘗試問過收到羽毛會發生什麼,問不出答案的情況下轉換策略:“送羽毛給你父母的人,現在在哪裡?”

“去世了。”小武:“爸媽出事後不久,那個人就又收到了羽毛。”

他突然有些神經質地用額頭抵住玻璃撞了撞:“所有的罪孽都瞞不過信鳥的眼睛。”

祈天河打斷小武追憶過往,詳細詢問起昨天那些玩家都住在了哪幾戶人家,什麼方向。

小武很詳細地儘數告知,祈天河抓緊時間匆匆出門,明知道小武的眼睛正透過玻璃死死盯著自己的背影,腳步也沒有停留。

小武記不清具體的細節,譬如哪家去了哪位遊客,不過卻記得所有拉到遊客的人。

祈天河從西往東一戶戶排除,逐一上門靠描述外表特征比對,竟然發現離他最近得是繃帶男,緊接著是朱家姐弟,這個時間點他們都不在房子,熱情的鎮民險些要把祈天河拉進去喝茶聊天。

柳天明住得地方他早就知道,那就隻剩下是最後一處……鎮長家。

鎮長姓丘,叫丘鶴,鎮子上的人稱呼他為鶴爺爺。

祈天河敲門時,丘鶴帶著厚厚的老花鏡出現,看了他好久,說:“你就是那個被小武撿漏的遊客啊。”

這種形容像是把他比作了一個物品。

祈天河沒有計較,直接問:“借住在您家裡的遊客,他在麼?”

鎮長搖頭:“一早就出去了。”

比起其他人,鎮長是難得的矜持人,祈天河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請自己進門喝茶,最後不得已主動說:“我想和您聊聊,了解義鎮的文化。”

鎮長連忙笑著說歡迎,他家裡還有一位老奶奶,過來給他們送水果時,鎮長介紹說:“我愛人,張葦鶯。”

“葦鶯?”祈天河:“這不是一種鳥?”

鎮長:“鎮子上的人都是以鳥類命名。”

見他露出感興趣的神情,鎮長便繼續往下說:“義鎮四麵還山,很早以前各地都有流傳山神的說法,我們義鎮的山神據說是一隻神鳥。”

祈天河:“信鳥?”

鎮長表情有一瞬不自然的僵硬,但還是點了點頭。

祈天河話鋒一轉:“我在書店看到過吉果湯的介紹,這東西好吃麼?”

“就是鬨饑荒時用來填飽肚子的,哪有好吃不好吃之說。”

書店老板對災年諱莫如深,一個字都不願意提,祈天河原本對鎮長也沒抱多大希望,不料他居然主動聊起這段往事:“那一年幾個月都下不來雨,這裡是靠天吃飯得,成年人還能靠吃樹皮撐一下,小孩子就慘了,消化不了這玩意。”

後來的故事書裡有記載,祈天河複述那段話:“有人挖到了吉果。”

鎮長搖頭:“不是挖到的,是信鳥送來的……當時那個人已經餓得神誌不清,就在他快要放棄自己生命時,天邊突然出現一隻神奇的鳥,飛近扔下來一串果子。年輕人覺得這是神對他的恩賜,於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祈天河聽他連心理路程都能說出來,笑了下:“您了解得還挺詳細。”

鎮長正色道:“因為我就是那個被信鳥拯救的人。”

故事剛到精彩處,他卻止住了這個話題:“正好我家裡還有點吉果,煮給你嘗嘗。”

沒給祈天河拒絕的機會,鎮長走到水池邊和愛人一起忙活。

祈天河感覺不太妙,站起身往門外走:“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門明明沒有鎖,卻怎麼也拉不開。

鎮長悄無聲息走到他身後:“你在乾什麼?”

陰嗖嗖的涼氣順著脖頸朝衣領下蔓延,祈天河從容放下手:“您家門好像壞了。”

鎮長仿佛完全沒聽到這句話,自顧自說:“吉果湯快好了。”

祈天河繼續拉門,雞同鴨講:“門確實壞了。”

炎熱的夏天,稍微有點動作就會出汗,祈天河額頭有些細細的汗珠。鎮長望著他費勁拉門的畫麵,就像是在看垂死掙紮的小雞崽,目光嘲諷。

祈天河是個執著的人:“門壞了,我幫您修。”

說罷像是變戲法一樣拿出個小鏟子,用力一砸,原本固若金湯的門鎖當場被砸碎,都不用推,它自己便開了一條縫。

“咦?開了。”

祈天河狀似驚訝,一步跨出,炙熱的空氣此刻顯得清新。他伸出雙臂擁抱陽光,鎮長站在身後,半個身子處在陰影當中。

祈天河回頭:“不破不立,我這就去給您找個鎖匠。”

他不信光天化日之下,鎮長會公然對自己動手。

事實也是如此,鎮長重新提起笑容:“你不是想聽小鎮的故事?一會兒我們邊喝著吉果湯邊聊。”

祈天河說話毫不客氣:“我還年輕,不想喝孟婆……不,吉果湯。”

一碗吉果湯下肚,估計得直接過奈何橋了。

鎮長的笑容一點點扭曲,看他的眼神似乎很不滿。

祈天河問:“哪裡有鎖匠?”

鎮長一個字都不說。

祈天河直接在路沿石上坐下,暫時沒離開的意思:“對了,住在您家裡的客人長什麼樣?”

“跟你一樣。”

是個賤人。

後麵四個字鎮長沒說,眉心皺出很深的溝壑,顯然對住家裡的遊客很不滿。

太陽升到天空中最高的位置,地麵滾燙,祈天河站起身,覺得上午是等不到人了,還得聽NPC的準時回去吃飯。

“我下午再來。”他說。

·

水煮魚片,牛骨頭湯,糯米丸子……小武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祈天河夾了一筷子送入口,又麻又辣,讓人很有食欲。

“不夠吃我再去做。”小武親自幫他盛了一碗湯。

祈天河有種在吃送行飯的感覺。

“快到黃昏了。”小武冷不丁冒出一句。

“還早。”祈天河:“現在才中午。”

“很快的。”小武嚼著白米飯:“馬上又要到了飄羽毛的時候。”

祈天河對於收到羽毛暫時沒有抗拒的心思,潛意識裡他還想拿到一根,剛下副本的前三天危險一般不會太大,是抓緊了解信息的黃金時間段。

祈天河進食速度很快,吃完了就要跑出去到鎮長家門口堵人。

不料小武卻攔住了他。

“今天你不能再出去了。”

祈天河:“為什麼?”

“總之就是不能。”小武咽了咽口水:“昨天羽毛漂浮在附近,今天很有可能會在這裡落下。”

話說到這份上,祈天河不可能硬著頭皮和NPC對著乾,不得不回到房間休息。窗戶大開著,風直對著臉吹,他躺在床上,又試著呼喚鸚鵡幾次,還是沒有回應。

鎮子的白天也很安靜,祈天河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做了個不錯的美夢,不等他在睡夢中愜意多久,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快出來!”

祈天河在床上坐了兩秒鐘,困倦地打了個嗬欠,才慢悠悠走過去開門。

小武的焦急就差沒寫在臉上。

祈天河:“羽毛來了麼?”

“……”台詞被搶,小武卡殼了一下才說:“趕緊和我下樓。”

天邊有一片特彆漂亮的火燒雲,巨大的羽毛像是一葉扁舟,在雲海裡漂浮穿梭,最後一點點墜落。祈天河產生一種荒謬的錯覺,這隻‘船’想要靠岸,自己就是它尋找的那個‘岸。’

回過神時,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伸出了雙手,羽毛在掌心舒展,微風吹拂,細細的絨毛跟著顫動著。

親眼看到羽毛選擇了祈天河,小武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再看羽毛的尾端呈黑色,看他的目光不由浮現出同情。

祈天河也注意到了這點不自然的黑,問代表什麼。

“可能沾了點灰塵。”小武轉身就要去收拾桌子。

祈天河嘴角勾起:“你說如果我把這根羽毛放在你枕頭下麵會如何?”

小武猛地回過頭,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一樣。

祈天河也不急,打落肩膀上的手,順便拉了把椅子坐下,開始用羽毛扇風。彆說,還真挺涼快的,帶著股淡淡的香味,怪不得昨天朱兆魚扇風時的表情很享受。

僵持下,小武終於妥協了:“黑色代表被施予的一方,紅色則是給予方。”

祈天河秒懂:“每天會有兩根羽毛分彆落在不同人手裡,拿到紅色的人要給拿到黑色的人一件東西?”

小武點頭。

祈天河瞥向手上的羽毛尾端:“既然這樣,黑色不是更獲利?”

小武笑容譏誚:“這種贈予是被動接受的,不管對方給什麼,你都要受著。當然贈予方必須出自於真心,那是他最想給你的東西。”

祈天河停下扇風:“再說具體點。”

小武指了下自己:“如果讓你給我一件東西,你最想給什麼?”

祈天河沉默思忖:“住宿費,可惜我現在身無分文。”

“信鳥會幫助你實現。”小武攥緊拳頭:“隻要那是你最真實的想法,第二天我就能收到住宿費。”

祈天河目中閃過幾分錯愕:“無中生有?”

小武強調:“是信鳥神通廣大。”

祈天河起身在房間內踱步,片刻後問:“可另外一個人怎麼知道黑色羽毛在誰手裡?”

小武:“紅色羽毛上刻有名字。”

祈天河:“原來如此。”

朱兆河今早戴著的護心鏡應該就是朱殊瑟最想給他的東西,她很看重弟弟的安全。不過普通護心鏡可以隨便找人定做,朱殊瑟真正想要給弟弟弄到的大概率是道具。

這麼看來信鳥並沒有小武口中的那般萬能,至少它不能弄來一個真道具。

在祈天河拿到羽毛後,小武便開始有意識疏遠他,不到九點就回房間休息。

祈天河清楚聽到對方反鎖房門的聲音,連門縫下麵都用東西塞得很緊,像是在防備他把羽毛偷偷塞進去。

失去監視後,祈天河可以隨意出門,不過現在外麵天已經黑了,出去也不安全。他一個人待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覺得沒意思還是決定上樓回屋。

重新關上窗戶,祈天河手枕著腦袋平躺在床上。

提示沒有說羽毛不能重複收到,換言之任何一個玩家或者NPC都有可能拿到紅色羽毛。他趨向羽毛會落在玩家手裡,就像第一天得到羽毛的朱家姐弟。

也不知道那人最想給自己的東西是什麼……最好的結果是紅色羽毛在柳天明手裡,至少不容易出幺蛾子。

今晚祈天河是片刻都不敢睡,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密不透風的房間裡,每一秒都格外煎熬。他忍不住又開始拿羽毛扇風,這時床頭的燈忽明忽暗,燈泡發出滋滋的聲音。

祈天河隱約聽到天空中傳來一聲清啼,沒有月亮的晚上,眯著眼勉強可以看見一道白色的虛影在空中盤旋一圈,漸漸朝遠方飛去,虛影的尾巴也沒入雲端後,便聽‘啪’地一聲,燈泡徹底壞了。

幾個眨眼間,又是‘啪’地一聲,這次不是燈泡,而有什麼東西破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