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常晴!
陳國鳴把王斌叫來問了一遍,才知道自己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俞近識不可能在常晴確定可以參加世錦賽的前夕,讓她放棄寶貴的訓練時間,放這麼長的假來區城,隻為了幫他“打柳城”。
這不科學!
那隻有一個解釋——
常晴可能出什麼問題了。
但聽王斌的話,似乎也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這還叫有問題?”王斌當時直接驚了,“有問題的難道不是我們區城,難道不是我們嗎?”
陳國鳴揉了揉太陽穴。
你也知道自己問題很大啊!
他歎了口氣,道,“你懂什麼,繼續跑圈去,你看看一個大小夥子,體能還不如常晴一小姑娘好!”
王斌應了一聲,繼續去跑圈了,累得氣喘籲籲,卻沒有像以前一樣抱怨拖拉,陳國鳴帶著常晴在樹蔭下坐著,天氣不算熱,在這兒歇一會,他問,“在這兒還適應吧?”
“挺好的,”
常晴看著遠處,的確,和這群愛恨轉頭就忘的,不把職業比賽掛在嘴邊的學生一起訓練,非常輕鬆,很多時候,坐在這兒看太陽落下去,看太陽爬起來。
看那些其他項目的運動員們,在簡陋的訓練場上一次次訓練。
聽小孩在外麵玩耍的笑聲,聽籃球、乒乓球落地的聲音,還有風吹落葉的聲音……那一刻,她都忘了自己為什麼在這兒,忘記了明年開春就來的世錦賽。
但她並非是貪戀那些人對自己的讚美。
常晴的優點是理性,缺點是太理性!
她總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如果突破不了,就是自己的問題。
這些日子和他們接觸下來,常晴心中的那個問題越發清晰,現在見到了陳國鳴,她便直接問了出來:“陳教練,你當初為什麼打乒乓球?”
“我啊,”
陳國鳴回憶起十幾年前的時光,笑著說,“沒有什麼原因,我爸爸喜歡打,但當時條件沒那麼好,隻是那個木板子,用自己做的石桌,磚頭做的球網來玩,他一個人怎麼打得了,就叫上了我。”
“那個時期,一個球都是珍貴的,生怕打壞,打丟了,要買可沒那麼容易,有錢都買不到,更彆說沒錢了!”
陳國鳴緩緩道,“但就是這樣,成了村子裡唯一一個打乒乓球的,後來搬了家,認識了小俞的父母,成了鄰居,平時裡小孩子沒事做,不能打架,就隻有打球。”
“那為什麼你還留在這裡當教練呢?”
常晴隱約能感受到一點,區城的體校原本是可以發展很好的,但因為一些人的胡亂管理,導致現在區城的處境,而陳國鳴無疑是個好教練的,從這段時間常晴和王斌的接觸中就可以了解到。
如果她是陳國鳴,是無法忍受區城目前的現狀,更不能接受馬有理的胡亂收人,也無法忽視那些白吃體校補貼的學生每天混著日子。
但是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
“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我們能做的,隻是在能力範圍內將它做到最好。”陳國鳴說到,“隻要能做到問心無愧,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他如果有能力去解決現在的亂象,他會毫不猶豫去。
但陳國鳴隻是個普通的教練員,既然解決不了,就爭取在這樣的環境裡,儘最大的可能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無論是陳國鳴,還是孫久林,他們對她說了很多事情,但總歸不過一個意思——人要學會低頭,要學會麵對自己能力的局限性。
那麼,送她來區城的俞近識,把她交給陳國鳴的俞教練,陪著她一步步走到這裡的師父,也是這個意思嗎?
常晴又問,“像區城體校裡,有很多人,顯然是這輩子都和職業比賽無緣的,但他們依然留在這裡,為什麼?”
陳國鳴說,“三胖那些人就不用說了,他們留在這兒,隻是為了這裡的待遇,但有的人,比如王斌,他們留在這裡,很簡單。”
說到王斌的時候,他正好從兩人麵前跑過,回頭露出了一個自信而氣喘籲籲的笑容,然後又繼續往前跑。
陳國鳴說,“因為喜歡乒乓球。”
“雖然比不上職業的選手,雖然這輩子可能打不進國家隊,雖然在乒乓球曆史上可能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名字,但每個地區,依然有那麼多教練員,運動員,學生,無論是專業的還是業餘的,在打乒乓球。”
“他們參加不了大賽,但是也不沮喪,因為他們可以參加地方賽,可以繼續揮動球拍,聽乒乒乓乓的聲音,在對打中找到自己的快樂,他們可能永遠打不過國家隊的人,打不過那些全國冠軍,世界冠軍,他們是無數比賽當中的基數,分數中的分母,他們對上專業選手,基本就是輸,但是不代表他們一輩子都會輸。”
常晴說,“乒乓球比賽,有人贏,就有人輸。”
“對,”
陳國鳴說,“沒有輸,贏就沒有意義,正是因為輸過,所以贏得時候,才會有成就感,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能體會到努力奮鬥拚搏之後有所收獲的快樂。”
“他們想的很簡單,喜歡,就去打。”
常晴沒說話,但她心裡想的多。
她為什麼出問題,就是因為在她麵前的東西太多了。
單打、雙打……
女雙、混雙、團體……
國家隊的比賽,國內外的公開賽,大賽,國內的比賽……
她真的想要的是什麼?
她小時候恨過劉賈。
恨他拋棄自己的母親,害死自己的母親,對自己棄之不顧,讓殘疾的舅舅獨自撫養自己長大,讓舅舅吃了無數的苦。
而現在,他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她也討厭過劉耀。
討厭他醜惡的嘴臉,惡毒的心胸,還有以欺負人為樂的惡劣性。
但她一腳把劉耀踢出她的生活,重新走出去的時候,常晴發現,劉耀也不算什麼,劉家惡人有惡報,自己就能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以前想要進體校,是為了生存下去,而她正好從小沒有什麼朋友,乒乓球就像是她的朋友,她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幫舅舅過生好日子,去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如今她做到了。
舅舅不用住在破爛的房子裡,三餐能吃飽,也不用出去補鞋,手不會受傷,有了假肢行動也更方便一些,放下褲子的時候沒有人會發現他的殘疾,也不會對他投去歧視的目光。
她解決了家裡的生計問題,比賽得到的獎金也可以存儲起來。
然後她開始努力地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人都是貪婪的,得到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
拿了全國少年冠軍,就想要全國冠軍,拿了亞洲冠軍,就想要世界冠軍。
拿了第一屆,就想要蟬聯第二屆,第三屆。
穀欠望是無止境的。
也正是這樣的穀欠望,支撐著每一個人去追逐他們想要的東西。
如果因為取得了一點成績,便開始鬆懈,驕傲,放鬆,享樂……
那絕不是她!
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可恥,要麵對它,將它對自己影響正麵化,而不是逃避和遮掩,避免被它操縱和控製,被它影響,才是最重要的!
常晴想起俞近識,她問陳國鳴,“你知道俞教練為什麼會選擇乒乓球嗎?”
陳國鳴一笑,“我知道。”
“因為,他喜歡贏的感覺。”
陳國鳴不是要給常晴講什麼道理,而是有什麼說什麼,至於怎麼想,就是這孩子自己的事情。
有人喜歡乒乓球,是因為乒乓球是他們的夥伴、朋友,是陪伴他們成長的符號。
有人喜歡乒乓球,是因為乒乓球可以維持他們的生計,給他們帶來更好的待遇、工作和榮譽。
有人喜歡乒乓球,隻是喜歡打球時揮動拍子的感覺。
而俞近識喜歡乒乓球,是因為他喜歡贏!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她選擇用乒乓球作為證明自己價值的途徑,是因為她也喜歡贏!
喜歡經過努力和拚搏之後,揮灑汗水之後,拚儘全力之後,站在高高的領獎台上,為自己,為家鄉,為自己的祖國,獲得勝利和榮耀的那一刻!
常晴忽然站起來,說:“陳教練,我知道了,我要回去。”
陳國鳴一愣,“你想開了?”
常晴搖頭,“沒有,但是有一些想法,更多的是問題,而這些問題,我想回首都去問師父。”
明年三月底的世錦賽看著時間還早,但她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更多的訓練要完成!她想了很多,但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她更想知道,俞近識的態度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樣。
她要選擇的其實不是單打還是雙打,也不是單人還是團體。
她要選擇的,且必須堅定不移選擇的是——
是她對乒乓球的信念!
這也是俞近識想要她真正想明白的!
晚上常晴還在和他們訓練,但次日就搭車離開了,王斌找不到人,問了陳國鳴才知道常晴走了!
他和二偉傻了眼,不是說好的半個月嗎?
怎麼就呆了這麼幾天?
陳國鳴笑他們,“人家是國家隊的,你以為時間不寶貴?抓緊每分每秒地訓練,抓緊職業生涯的每一天!你們兩好好表現,爭取明年去省隊!”
王斌握緊了拳頭,“我會努力的!”
見過更優秀的人,才知道原來自己做的根本就不夠多!
區城這邊的事情很快告一段落,陳國鳴家裡人身體也好轉了,反而是體校這邊,開始了整頓,馬有理被處分了一下,雖然對他傷害不大,但是當著全校其他教練做檢討的這項處罰,侮辱性還是挺強的。
更彆說這之後他會因為被三胖舉報而丟了金飯碗的事,當然,這是後話。
陳國鳴被欽點為區城體校的乒乓球總負責人,招人和訓練的事情,都是他來一把抓。
不僅如此,馬有理被抓出來之後,學校還查了一批在體校招生中徇私舞弊,收受賄賂的人,給與了非常嚴厲的處罰,有的人還被撤了工作!
區城的校風煥然一新,王斌也坐上了去省城的車!
看著窗外的風景,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秋冬交接的白晝,短發少女持拍站在球桌麵前,揮拍打出的一個個精彩瞬間,每一個,都在在場所有人的心裡刻下了無數期待。
在她身上,王斌和鄭向東,還有張子武,還有無數人,看到了職業選手的模樣,看到了國家隊的實力,更看到了另一個廣闊而強大的世界!
常晴回到首都,到訓練中心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街上依然是人來人往的,進了訓練中心,就能看見那些熟悉的建築,熟悉的宿舍,還有匆匆而過的人。
她一路走到乒乓球訓練館,沒有先回宿舍,而是來這兒,就是想看看那一張張球桌。
誰知道剛剛推開訓練中心的大門,裡麵卻漆黑一片。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大家都還在訓練,這裡應該是燈火通明。
常晴往裡麵走了幾步,忽然聽見乒乒乓乓的聲音,隨後燈光亮起,照亮整個訓練館,地上滾落著白色和黃色的小球,發出清脆的聲音——而始作俑者,則站在她的對麵,雙手舉著紅色的橫幅,一人一邊,刷的一聲展開了!
橫幅上幾個大字——歡迎常晴同學回歸!
兩個腦袋從橫幅的側麵露出來,是駱景和戚無。
何虹、黎海燕則從球桌下麵鑽出來,手裡拿著鮮花穿成的圈,套在常晴的脖子上:“歡迎回來!”
“晴兒妹,你終於回來啦!”
“恭喜!”
常晴苦笑不得:“你們怎麼了。”
她這是從地方回來,又不是拿了冠軍。
沒等其他人回答,第一個搶答的自然是何虹,“今天晚上放假,白天他們訓練過了,晚上這兒就是空的,我們找老師要了鑰匙,專門迎接你!”
“你們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我在宿舍等你呀!從樓上看見你拐了個彎去了體育館,這不是立刻跑過來通知大家了!”難怪何虹的臉上還有紅暈,要不是平時的體能訓練,可能她還跑不了這麼快。
“咱們都知道你是最好的。”
海燕也抱了一下她,“彆有壓力,你能去世乒賽,就是我們宿舍的驕傲,彆對自己太嚴厲了。”
戚無收了橫幅,和駱景一起跑過來,“彆擔心,如果你沒拿冠軍,你回來我們就假裝不認識你,所以不用擔心給我們丟臉。”
駱景打了他一下:“會不會說話?”
氣氛活躍了起來,常晴的笑也多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多了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