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父(1 / 2)

花容月貌 大噓菊 8523 字 7個月前

魏家在梧州算是大戶,朱漆的大門左右兩扇各雕麵盤大的銅質獸首,口中銜著粗環。門前石階規整,鋪疊向上。

昨日才下了場大雪,白茫茫的蓋了滿簷滿院。庭間栽的樹隻剩光禿的枝杈,已經被積雪壓得微彎。這時候階下灑掃的侍女還在,行走往來的也都是穿著同樣顏色款式袍子的仆從,正提著工具清理著石板路上的殘雪。

主屋門外懸著一層厚簾,雪青色的底子,上麵繡有精巧的花竹紋。魏殊就麵衝著這麵簾子垂手站著,背脊挺得筆直。

他才十二歲的年紀,生就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因為年紀小還沒張開,很有些雌雄莫辨的清秀。身上穿一件鴨卵青的棉袍,外頭罩著藏藍短甲,頭發整齊地束起,用墨色帶雲紋的發帶緊緊箍著,周身上下都透著半大少年的朝氣。這才下過大雪的天兒,寒氣氤氳不散,他卻從頭到腳熱騰騰的,看起來毫不懼寒。

魏殊雖然一大早就先來向父親和母親請安,但心早就飛到了彆處,袖管裡熱乎乎的,他時不時就要隔著衣裳料子摩擦幾下,小動作很多。

眼巴巴地等,終於簾子被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掀起來,緊跟著走出個相貌白淨的侍女,身上的綠裙讓她看起來像雪地裡的挺拔嫩苗,氣質清新溫和。柔柔笑著和他說:“少爺今日來得好早。”

這是在主屋裡侍奉的蘇葉,魏殊和她很熟了,探頭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又同她眨眨眼說:“若是父親和母親忙,我便待會兒再過來請安。”話才說完就要走,蘇葉哎了一聲,趕忙攔下他說:“少爺莫急。”

魏家平素沒什麼嚴苛的規矩,擱在平時,請安時不進門也就罷了。不過方才瞧著老爺夫人的模樣,是有話要與少爺說的,蘇葉哪敢放他走?

魏殊也覺得奇怪,以前從不攔他的。還沒等蘇葉開口解釋,魏父沉穩厚重的聲音就從屋裡傳了出來:“讓他進來吧。”魏殊隻好先跟著蘇葉往裡走。

屋子正當中立著個半人高的薰籠,隔簾重重,從裡往外隱隱透著暖香。魏殊走到內室時看到他父親和母親都坐在榻上,輕聲交談著。

他母親一向講究著裝,發髻也格外複雜,幾乎一天一個樣式。今日不知怎麼,隻簡單挽了個髻。甚至還輕皺著眉頭,見他進來了就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到她身邊。

父親魏季年近不惑,樣貌卻同年輕時沒有多大分彆。隻是常年嚴肅正經,好皺眉,所以眉間的痕跡深刻。這時候脫了靴子倚靠著榻上的矮幾,手裡撚著張薄薄的信紙,難得長籲短歎,麵色不虞。

魏季與妻子交談有一會兒了,見到兒子第一句話就是:“薑家又來信了。”

兒子年紀不大,但也已經明曉事理,而且這次的事與他也有點兒關係,故而魏季極有耐心地從頭說給他聽。

魏殊聽完父親的話,明顯愣了一下,漂亮的眉頭皺得比他娘還厲害。等回過神來,急切地開口:“阿容與我說,她、她……”語氣也有些拿不準,沒什麼底氣地繼續說:“她不願回都城去。”

魏母伸出食指戳戳兒子的臉,與他分辯,“便是阿容不願走,如今怕也是不能了。”

薑家來信的目的是想接回暫養在他們魏家的女兒薑容。其實魏母心底裡也是不希望阿容離開魏家的,當年小姑同薑家如今的家主薑出和離,帶著年才七歲的女兒從都城回到這遠在梧州的娘家,不過一年就病逝了。此後阿容一直養在魏家,被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嗬護了這麼些年,說送走就送走,誰又能忍心呢?

兒子與阿容是表姐弟,感情一向十分和睦,她還想著再過兩年就給兩個孩子定下親事,親上加親。哪料阿容生父今年年初就開始寫信來,說想要接回阿容這個女兒。

這次的信更是一大早就遞進了府裡,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呢。不過是前幾封信上的老舊說辭,翻來覆去又重寫了一遍。

薑出他們攔不住,也不敢攔。

如今正逢亂世,薑出在都城為官,受先帝遺詔輔政。隻是明麵上雖是輔佐漢帝,實際上漢帝年幼,為他所挾,政令皆出自他手,就連封拜官員也由他決斷。可見已是成了能隻手遮天的厲害人物。

天下人皆知他的野心,小皇帝不過是他手中的一個傀儡。梧州距都城路遠,魏季風聲雖聽了不少,到底也不知都城裡具體是如何的情形。何況薑出在他心裡還是當年那副荒唐又不學無術的樣子,實在難以想象今日如傳聞般的殺伐決斷。

半年前梧州刺史薛擅打著為漢討賊的名號率軍攻入都城,非但沒能斬殺薑出,反倒成就了薑出的忠臣名聲。

而薛擅自己,戰敗後在梧州稱帝還不足百日,就被手下大將郭追斬殺在臥榻之上。現如今梧州群龍無首,駢州孫圍虎視眈眈,時刻等著吞並此處,稱霸北地。

梧州風雨飄搖,魏季思來想去倒是寧願把薑容送回她生父身邊。實際上就算他不肯,看薑出信上的意思,也是鐵了心要把女兒接回薑家。

幾次來信催促他都壓下了,結果拖到現在,與上一封才隔小半月,信又再來。

這勾起了他不太美好的回憶,因為當初薑出求娶自家妹妹的時候就是這番不要臉的姿態,如今像是生怕他們把他女兒藏起來,恨不能親自來接。

魏殊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也沒再說話。他早不是撒潑耍鬨的年紀了,心裡再不舍也能看出父母的為難。他當然是不願意阿容回薑家的,隻是他懂得寄人籬下並非是什麼好滋味,父母再把阿容當作親生女兒,她到底有生父在世,如今生父要接走她,她還會甘願留在舅父家嗎?

魏殊胡亂想著,隔得很近的魏夫人輕輕吸了下鼻子,說了句不相乾的話:“什麼味道?”一股子臭氣。

話說完就見魏殊本是懨懨的神色中漸漸透出一些不自然來,便懂了。伸長了胳膊拍了他一下,正色道:“拿出來。”魏殊不肯,腳下向後退了兩步,手也立刻護在袖子上,掛上了一臉的提防抗拒。

袖子裡放的是肉煎。阿容病了許多日,前日方好些,一直同他扮可憐,說嘴裡吃什麼都沒味道,想吃街上叫賣的肉煎。

隻是肉煎吃著雖然很香,味道聞著卻不大好。而且魏夫人一向認為外頭的東西不乾淨,不許他們跑出去亂吃。

和兒子拉扯兩下,倒是魏夫人先妥協了。

“罷了。”魏夫人低低歎了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吃上。”

薑容團著錦被坐在床上,海棠紅的帳子四下垂落。她百無聊賴地刮著被麵上的繡紋,病才好一些,舅母仍不許她出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她白白小小的耳尖一動,跟著眼一亮,伸手撩開帳子露出小小的腦袋。眼見著晏娘走進視線裡,她睜大漂亮的眼睛問:“殊弟來了嗎?”

晏娘是府中上了年紀的仆婦,在下人中也算很有威望地位的。從薑容來到魏家起就是她從旁侍奉著,今日穿了件栗色對襟褂,頭發在腦後梳成油光水滑的髻,手裡提著極大的一個食盒小步邁進室內。

薑容雖然生得細挑,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瞧著就楚楚可憐,但格外能吃好吃,在病中食欲不振猶能每頓吃下一大碗粟米飯。

晏娘有些擔憂,若過兩年還這樣能吃可如何是好,可又不忍心餓著她。心裡歎氣,嘴上回話:“少爺方才來過,又急急忙忙走了,想是有功課未做吧。”

她還正奇怪呢,以往少爺課業再多,至少每日要過來同表小姐說上兩句話。今日倒是隻埋頭在門外徘徊,見她過來,手裡東西塞給她一言不發就走了。

薑容眨眨眼,眼裡也有疑惑。

等吃飯時這疑惑就被她拋在腦後了。案上擺著一盤炒兔肉,一條小小的煎魚,一盤青菜,一碗粟米水飯,其餘皆是打牙祭的糖糕果子。

魏殊一大早跑出府買的肉煎仔細用油紙包著,在油裡滾過的麵皮炸得金黃,外頭撒著芝麻,裡頭裹著醬肉。薑容手指摸上去,還能觸到餘溫。

晏娘是知道的,夫人不喜少爺小姐吃外頭食攤上的東西。這肉煎指不定是少爺如何小心避著,偷拿進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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