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1 / 2)

我見觀音 雕弦暮偶 8187 字 4個月前

果然。耶律堯。

宣榕默念這個名字。

若是另兩位兄長,她有十足把握能皆大歡喜。

但居然是他。

一瞬間,宣榕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大雪紛飛的臘月天,父親入宮述職,她也跟去討了壓歲錢,出宮路滑,便被父親抱在肩上。

父女倆不緊不慢賞著雪景,走得慢,在下漢白玉長階時,遇到了萬國來朝的使節團。

很多,很長,近百人的一支隊伍,有幾十來支,服裝各異,麵容有彆,有的一看就是番邦人。

他們從天金闕的正南門,蜿蜒而上。

天地間朱甍碧瓦落雪為白,唯有他們,像一條彩色遊龍,翻騰入紫禁。

許是父親穿了竹青色常服,又未帶侍從,自行撐著十二骨節傘,使臣們拿捏不準他身份,沒有冒然行禮打擾。

所以,他們下台階的速度如常。

和千百人擦肩而過,目光不曾停留。

忽然,宣榕注意到了什麼,小聲:“爹爹,你看,那個隊伍裡有三個小哥哥……”

父親淡淡瞥了一眼:“北疆送質子來了。”

“質子是什麼?”

父親輕聲解釋:“兩國議和,以示誠意送來的人質。”

本以為這次,雙方又會靜默走過。

沒想到,北疆使臣卻似認識父親,停下腳步行了個禮,頗為皮笑肉不笑地道:“宣大人。”

父親側過頭,頷首致意:“阿紮提。”

值此腳步微頓的空隙,宣榕與少年們對視。

年長二位皆是神采飛揚,最小的少年,卻懨懨垂眸,隻在即將錯身而過的刹那,覆雪長睫一顫,露出一雙瑰麗湛藍的眼。

流光剔透。

蘊了沉冷,像是染血鏽刀。

僅此一眼,宣榕就能看出耶律堯眼底的冷戾。

而八年後,很明顯,昔日的幼狼早就長出鋒利獠牙。

她深吸一口氣,看到幾個騎兵下馬,在耶律金殘軀上摸索出個金色方章,轉身恭敬回走去獻上:

“主上。”

琉璃鏡裡,為首的青年男子樣貌極為英俊。高鼻深目,神色莫測,約莫二十二三歲,漆黑微卷的長發用銀冠高束部分,其餘隨意披在肩上。

他騎著匹玄黑駿馬,軒昂高挑,沒穿盔甲,隻著勁裝長靴,絳黑箭袖上甚至綴著珠寶——

這並不適合行軍作戰,但透露出這場致命追殺裡,他遊戲玩樂的態度。

男子接過銅鑄的狼王印,對月望去,一哂:“這就是老頭子拚了命想留給他倆的東西?”

隨從皆怔愣。

“這樣瞧著——”他反手一扔,象征漠北王庭、十三連營最高權柄的印章被流沙掩埋,而他語氣輕漫,“也不過如此。”

這兩句話嘲諷至極。仿佛這三年的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都是一出荒誕的戲。

一時寂靜,隔了會,才有人“哎”了聲:“阿堯,回麼?”

那也是個極高大威猛的男人。

穿著鐵盔,整張臉蓋在盔甲裡,說出的話也嗡聲作響:“尼諾沙河的流沙,也就最近安分點,不宜逗留,能早點走就早點走吧。”

“回啊。”耶律堯懶洋洋的,“整頓一番,即可離開。”

彆看這些人追敵千裡。但並未消損,精力十足。

這是……要乾什麼?

宣榕眉梢微蹙,就看到騎兵得令下馬,抽出腰間彎刀,砍向耶律金脖頸。

宣榕:“……”

她沉默地撇過了臉。

但耳畔咯吱聲窸窣,不遠處,那個手下悶聲悶氣道:“帶這累贅玩意回去乾嘛,火祭節獻給天神薩滿?”

北疆有很多奇怪習俗,巫蠱之術。

確實會有將仇人屍骨獻給天神的傳統。

沒想到,耶律堯淡淡道:“老頭子墳前還缺倆燈籠,回去掛著。”

副將“哎呀”了聲,似是習以為常。

一旁,昔詠忍不住低咒道:“父子?這廝和一家子都有仇吧?”

確實是仇人。

雪中初見很久之後,宣榕才知道,北疆使臣之所以認識父親,是因為議和談判是父親出馬的。

父親步步緊逼,改了一係列條款。

其中一項,把質子從一人改為三人。

宣榕托腮聽故事,好奇問道:“爹爹為何這麼改呀?”

父親耐心回答:“耶律堯?他是異域奴隸所生,剛誕下來天現異象,漠北的草場燒了三天三夜。老狼王暴怒,差點掐死他。而且北疆注重血統,此子對北疆沒有製衡作用。”

宣榕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出生時,不也天現異象,京城荷花過早盛開嗎?也沒人想殺死我啊。”

母親在一旁笑到不行,伸手一戳她額頭:“這哪兒一樣?我們絨花兒是祥瑞。”

宣榕卻捂住額頭,認認真真道:“一樣的。娘親生我時,荷花早開是因為望都的炎熱,耶律堯出生時,草場的大火也是因為北疆的炎熱——”

她在父母怔愣的神色裡問:“一個緣由,為何一個被譽祥瑞,一個被罵不詳呢?娘親,這不公平。”

見過大風大浪的父母,也一時語塞。

最終,還是父親溫潤笑道:“無關公平。隻是他的父親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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