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 / 2)

晏捕頭 少地瓜 15991 字 3個月前

還有,自己何曾要殺人滅口?更不曾對他家人下過手。

須知前幾日何明等人被捕入獄,風聲正緊,即便是蠢如孫子蘇墨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何況他也沒有這個能耐。

而次子和女婿白黎二人素來為自己馬首是瞻,更不可能擅自行動……

那麼?

蘇玉暖雙眼猛地一眯,許多想不通的細節竟都在此刻順暢無比:

終年打雁,如今竟被雁戳瞎了眼!

有人在背地裡栽贓陷害!

邵離淵卻不想給他任何翻盤的機會,咄咄逼人道:“那麼太傅可認識這何明和其他二人?”

蘇玉暖淡淡道:“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老夫偶然外出賞景踏青,卻也見過幾麵,並不熟悉。”

邵離淵問道:“他之前交代,曾數次去往太傅府內,替您辦事。”

蘇玉暖抖了抖袖子,“一派胡言。”

邵離淵又追問道:“太傅莫要急著否認,您還有兒子、女婿哩,蘇家畢竟也是片大林子,您老如今退居幕後不問世事,難保他們不曾扯虎皮做大旗的勾結。”

話音未落,蘇玉暖的兒子和女婿便異口同聲道:“我們也不曾!”

往來的信件皆已燒毀,隻有人證沒有物證並不足以定罪。

然而邵離淵卻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來,朝著聖人一禮,“陛下,這就奇怪了,既然蘇家人矢口否認認識何明,那麼他又為何清楚的知道蘇家內院格局?”

此言一出,一直不動如山的蘇玉暖終於也僵了一瞬。

被堵住嘴的何明哪裡肯放過跟敵人同歸於儘的機會?忙不迭的掙紮起來,拚命朝聖人嗚嗚的喊著點頭。

剛還抵死不認的蘇家人仿佛瞬間蔫兒了。

白黎高居大學士之位,才思敏捷,此刻竟還絞儘腦汁的想法子脫身,“陛下明鑒!太傅府的下人足有數百之多,難保不是有心人收買、勾結啊。”

“太傅多年來嘔心瀝血,明裡暗裡得罪小人無數,不求回報,功成而身退,全都是為了大祿朝,為了陛下啊!陛下怎可輕易聽信小人讒言,而冤枉忠臣啊!”

“陛下啊,”說到最後,他竟然已經把自己感動的哭了出來,聲淚俱下道,“陛下明鑒啊!莫要讓天下人寒心呐!”

話音未落,晏驕就已經木著臉在一邊啪啪鼓起掌,“白大學士,其實我一直非常好奇,您貌不驚人、家世不顯,為何一代權臣蘇大人卻一眼相中了?知道今時今日,我才恍然大悟,聽聽您這唱念俱佳的做派吧,當真感天動地,不愧為千古第一狗腿!”

“你!”白黎已經許多年不曾聽見如此粗鄙直白的言辭,氣的都忘了哭了。

“我什麼我?”這幾年來,在廖無言和邵離淵的熏陶下,晏驕的嘴上功夫日益精進,對上白黎絲毫不懼,開口就是一針見血的穩準狠。

“你口口聲聲強調太傅何等功勳,又道若聖人發作,便是寒了天下人的心,明擺著是在要挾陛下!”

“身為人臣,為國家儘忠難道不是分內之事?功成而身退,當時陛下再三挽留,更廣施恩澤,賜以太傅榮耀,並重用蘇黨,還不夠嗎?莫非白大學士想要陛下將這江山都拱手奉上?!”

呸!什麼功成身退,難道天下就隻有你一家功成身退?我男人,我男人他娘的功勳蓋世,頂多進宮賴點東西回去,什麼時候跑到大堂上翻舊賬,重提舊事來著?

晏驕此言可謂誅心,莫說白黎後悔莫及,就連蘇玉暖也暗中嫌棄他關鍵時候亂了陣腳。

此言一出,就斷了他稍後以退為進的路了。

白黎額頭上都毛出汗來,一雙眼睛不住亂抖,顯然正在思索對策。

就在此時,卻聽聖人道:“你們都暫且退下,我與太傅說幾句話。”

晏驕心頭一震,不由有些著急。

眼見著都到了最後一步,聖人可千萬彆心軟啊!

邵離淵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搖了搖頭。

晏驕雖不甘心,卻也知道此刻強求不來,隻能耐心等待。

她站起身來,隨眾人一同往外走去,待到出門之後,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內看,眼睜睜看著沉重的黑色雕花大門關閉,將那曾經的師徒身影掩在後麵。

她重重歎了口氣。

“自古成大事者,絕無心慈手軟之輩。”邵離淵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平靜道,“聖人看重的終究還是天下。”

晏驕看著他,點了點頭,“嗯。”

似乎跟案子有關聯的地方永遠都帶些陰森鬼魅的基調,哪怕現在外麵烈日炎炎,一門之隔的大堂之上卻深邃而幽靜。

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不僅隔絕了人生和溫暖陽光,仿佛就連僅存的一點人氣兒也消失了。

聖人自高階之上走下,慢慢踱到蘇玉暖麵前,“太傅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出手既快且穩。”

他慢慢繞著蘇玉暖轉了半個圈,輕輕的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感受著掌心那已經明顯衰老而瘦削的肩膀,頗有些感慨的道,“當年您看中了我,如今卻又早早地把賭注押在了老七和老九身上。”

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都隻是嬪,看上去似乎在日後的皇位之爭中絲毫不占優勢,但唯獨有一點:他們年紀尚小,而且身體健康,才不過五六歲便頗有聰慧之姿。

蘇玉暖終於第一次真正抬起頭,筆直的看著曾經的學生,好像終於發現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怯懦而弱小的無助皇子。

他已長大成熟,具備了帝王才會有的威嚴,哪怕沒有他們這些老人的幫助,也能夠穩穩地站在神壇,熟練的掌控整個國家的運轉。

蘇玉暖長長的歎了口氣,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失落,亦或是落敗後的遺憾感慨。

“陛下長大了。”

聖人極其輕微的眨了眨眼,亦是唏噓,“人都會長大,太傅不該總停留在過去。”

蘇家人暗中接觸兩位皇子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也可以容忍,因為這本來就是每個皇子成長過程中必經的一段。

但他不該利用自己的信任,拿自己當傻子耍。

蘇玉暖似乎已經承認了失敗,腰背似乎不再那麼筆直挺立,原本淡然的麵孔也在瞬間蒼老不少。

他沉默許久,忽然問了個聽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陛下為何偏寵三皇子?”

世人皆知三皇子出身不高,且行事狂放不羈,所有大臣提起來都是搖頭。然而唯獨聖人對他寵愛不斷。

聖人愣了下,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蘇玉暖微微笑了下,“子硯與我同一日生辰,他出生時,恰值我被先帝罰在家閉門思過,而他滿月之日,我卻又接到了重新起用的聖旨。”

“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他卻從不哭鬨,自小便聰明伶俐,懂得寬慰與我。所以我即便知道他有些異於常人,也並未放在心上,不過幾隻貓幾隻狗,是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罷了。”

“然而我卻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殺人。”

“陛下,我勞碌一生,看似什麼都有了,可偏偏又已什麼都瞧不上,唯獨不能失去這個孩子。”

聖人沉默良久,“你可知被他殺死的那些人同樣也是彆人的孩子?今日大堂上哭訴的老者,也不想失去他的孫女。”

蘇玉暖嗬嗬一笑,“我為朝廷付出這麼多,救過的黎民百姓數不勝數,不過還債罷了。”

聖人終於知道蘇墨對人命的冷漠源自何出了。

“可事到如今,你還是護不住他,不是嗎?”

“你曾經疼愛的孫子毀了他自己,毀了你,也毀了整個蘇家。”

蘇玉暖微微垂了老眼,淡淡道:“若無鐵和尚……”

聖人卻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他也會有彆人。”

蘇玉暖嗬嗬幾聲,顯然並不當真,“陛下可敢跟老臣賭一把嗎?”

聖人搖頭,“我知你意思,卻不想與將死之人做賭。”

他太了解這位太傅了,既已知將死,總要拉點什麼墊背的。

可現在他是天子,他不允許。

聖人再次拍了拍蘇玉暖的肩膀,凝視著他終於無法克製地流露出一絲焦躁的臉重複道:“太傅,朕不再是那個懵懂的皇子了。”

所以您再也無法牽著我的鼻子走了。

數日後,聖人親自下旨,著太傅府、何家等五家抄家,特賜太傅蘇玉暖全屍下葬,其餘知情者斬首,女眷流放,孩童沒為官奴。

何明最終在臨死前得知家人無恙,整個人都呆住了。

龐牧難得對他有了點憐憫,“念在你帶罪立功且家人確實不知情的份上,我已向聖人請旨,將他們貶為庶人,即刻遷離出京,五世不得科舉。”

何明呆滯許久,回過神來之後緩緩跪了下去,給他重重磕了幾個頭,帶著濃重的鼻音道:“謝定國公厚恩。”

此案牽涉甚廣,聖人震怒,但凡牽涉進來的官員基本上都被抄家流放,他又是蘇家多年幫凶,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實在難得。

案子了結之後,晏驕和龐牧跟邵離淵一起入宮謝恩。

皇宮內還是那樣的空曠高大又寂寥,聖人端坐在高大華美的龍椅上,似乎有些落寞而單薄。

他垂首看著下麵的三個人,過了好久才開口。

“朕記得之前你們一直想要幾具屍體練手?”

三人刷的抬起頭,有些難以置信。

聖人擺了擺手,“叫上太醫院和刑部仵作們去吧。”

三人呆滯片刻,相互看了幾眼,這才欣喜若狂的謝恩,“多謝陛下!”

“沒什麼好謝朕的,”聖人淡淡道,“大夫練好醫術,仵作精進技巧,本就是於國於民有大益處的事情。”

三人忙道:“陛下聖明!”

聖人突然笑了,有些無奈,“得了,你們都不是什麼好狗腿,多少年了都是翻來覆去這幾句話,你們說不膩,朕都聽膩了。”

三人厚著臉皮賠笑。

“時候也不早了。”聖人忽然又道。

得了意外之喜的三人忙道:“那我們就不打擾陛下了。”

聖人挑了挑眉,忽道:“定國公龐牧,黃字甲號晏驕接旨。”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心跳突然加速,隱約覺得要有大事宣布,立刻跪下接旨。

“即日起,你二人為欽差大臣代天巡狩,賜密旨,許便宜行事,專管天下不平事。”

兩人一時忘了規矩,喜出望外的看向他,都有些感動,“陛下?”

他們這才知道聖人口中的“時候不早”是什麼意思:若再晚些,就趕不上龐老將軍的忌日了。

聖人歎了口氣,忽然又笑了起來,“天下之大,京城畢竟鞭長莫及啊,地方上還是要有自己的人才是。”

“既然你們不想窩在這方寸之地,那就去外麵,做朕的耳朵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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