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晏捕頭 少地瓜 9602 字 3個月前

泥塑中的眼睛脫水、乾癟、凹陷,但晏驕卻覺得被直直看到心裡來。她與那個姑娘分隔陰陽兩界對視著,渾身的血液冰冷,頭腦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五感緩緩回歸,她的腦袋裡嗡嗡響成一片。遠處好像有誰在哇哇嘔吐,又似乎有誰在溫柔而急切地喊著“驕驕”……

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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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已經割裂成兩個人,一半的自己麻木的看著另一半的自己像是發了狂,用手將包裹著芸香的泥塑掰碎,然後奮力掙脫開龐牧的阻攔,將芸香扛到地上放平。

“我要救她。”

晏驕喃喃著,一下又一下按壓著芸香冰冷的胸腔,希望能用這種後世的急救措施換回她的呼吸。

“驕驕,”龐牧歎了口氣,在旁邊低聲道,“她死啦。”

咱們來晚了。

晏驕置若罔聞,口中機械的數著次數,等她要去為芸香做人工呼吸時,終於被龐牧硬掰過來,一字一頓,“她死了,沒救了。”

這六個字好像按了開關,晏驕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她捂著臉,泣不成聲,手中仿佛還帶著芸香身上的涼意。

“我來晚了。”

來晚了。

就差一天!

也許,也許就在幾個時辰之前,芸香還活著!

為什麼呀,她為什麼不能來的再快些?

二十二歲,這個姑娘隻有二十二歲呀!

後麵齊遠在黑著臉罵娘,那些大大小小的和尚把午飯連著膽汁吐了滿地,臉色蠟黃,回過神來之後瑟瑟發抖,沙啞著嗓子喊道:“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誰能想到,本該聖潔的佛壇上竟然陳放著屍體,何其諷刺又何其可怖!

許倩眼圈發紅,指著他們的手在微微顫抖,“什麼都不知道就敢隨便叫人來塑像?回頭你們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方丈仿佛被人迎頭敲了幾棍子,整個人都懵了,癱坐在地道:“貧僧,我們這裡不像那些大寺院,既有財主供養,又有官府照應,更多田地莊園,衣食無憂……我們平日能吃飽穿暖就很不容易,圍牆塌了都沒錢修繕,又哪裡來的銀兩重塑佛像?”

“前些日子那三人來了,說是信眾,專替一乾廟宇重塑佛像、菩薩,要價隻是市麵的三成……他們又有許多家廟宇的印鑒、文書,那做不得假!”

“貧僧想著,既然前頭已經有那許多家做了,想來不會有詐。左右這廟裡也無甚可圖……誰知,誰知唉,真是罪過,罪過啊!”

晏驕愣愣的看著死去多時的芸香,隻覺從心底一陣陣發涼,忽然就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師父,”阿苗替她擦了擦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咱們是不是得準備驗屍了?”

晏驕稍微回了點神,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就算驗屍又能怎麼樣呢?死去的人終究回不來了。

“阿苗,”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像全身的力氣都隨著一聲歎息化為烏有,素來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驟然消失了光亮,“我好累啊。”

她自認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可到頭來,原來還是什麼都挽回不了。

為什麼他們總要在案件發生之後才能發揮作用?

阿苗被她的樣子嚇壞了,下意識看向龐牧。

龐牧示意阿苗先帶人去收斂屍體,自己則攬著晏驕去外麵陽光下坐著,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她的脊背,“不是你的錯,你儘力了。”

晏驕用力搓了搓臉,手上濕漉漉的,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揮之不去的全是泥土掩埋下奮力圓睜的眼睛。

她閉上眼,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從眼角滲出來。

她趴在龐牧懷裡,沒有聲音卻哭的一抽一抽的。

怎麼就不能再快一點呢?

這種無力的感覺太疼了。

她太難受了,也太累了,連日來緊繃的弦在這一刻係數斷裂,將她的世界硬生生劃成血淋淋一道一道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山下又來了許多人,她好像已經睡著了,卻又像沒睡著,耳畔回蕩著許多雜亂的聲響,聽上去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她的眼前本該一片漆黑,但朦朧中卻仿佛有幾個人影晃動,待要上前看時,卻愕然發現是幾尊色澤光鮮的菩薩、佛像。

那些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慈愛的俯視著她,可下一刻,卻又從她們的七竅中滲出來殷紅的鮮血。

神明的五官在她的注視下扭曲,從慈眉善目化為猙獰可怖,一個個將她圍在正中,一道道撕裂的聲音回蕩在空中:

“你為什麼才來!”

晏驕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哪裡不舒服嗎?”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像黑夜裡滾燙的光束,瞬間驅散陰霾和黑暗。

晏驕盯著陌生的帷帳搖頭,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痛,“下山了?”

龐牧嗯了聲,去倒了熱水,先自己喝了一口試溫度再遞到她唇邊,“喝點水吧,加了棗花蜜。”

她太累了,驟然緊繃的情緒又在瞬間崩潰,哭著哭著就昏睡過去,龐牧將現場諸多事宜全數交給齊遠負責,自己先帶著晏驕回了黃柳縣衙。

晏驕順著他的胳膊半坐起來,就著他的手將茶盅內的蜜水一口口飲儘,然後靠在床頭怔怔發呆。

外麵隱約有哭聲傳來,撕心裂肺的,好像透著血。

她張了張嘴,乾裂的唇上立刻擠出來幾滴血珠,“芸香的家人來了?”

龐牧點點頭,小心的替她擦了嘴唇,“前麵有郭本照看,你安心休息就好。”

“他不用去監考嗎?”晏驕緩緩眨了眨乾澀的眼睛,一度停滯的腦筋開始緩慢重啟。

“處理完了事就去。”龐牧替她攏了攏頭發,又從旁邊熱水盆裡取了手巾,“敷一敷眼睛吧,會好受些。”

郭本本已在考場監考的,昨兒晚上才出來,明天早上之前就要回去,也是忙的厲害。

好在縣試到底輕鬆些。

晏驕看了看龐牧,見他同樣滿眼血絲,也是心疼,“我沒事,你也去睡一覺吧。”

算起來,大家三天下來統共隻睡了三四個時辰,哪怕是個鐵人也該上油了。

龐牧輕笑一聲,親了親她的指尖,“這算什麼?當年打仗,幾天幾夜不合眼的時候多著呢。”

晏驕的眼睛柔的想要化成水,忽道:“你們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話乍一聽似乎是在問人為什麼能夠那麼久不睡覺,可龐牧看向她的眼底時卻已明白:

打了那麼多年的仗,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是個好問題。”龐牧也爬上/床,跟她肩並肩靠在一起,緩緩地吐了口氣,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怎麼熬過來的呢?”

他殺過許多人,也救過許多人,更曾眼睜睜看著無數無辜百姓在他麵前死去卻無能為力。

屍橫遍野,流血漂櫓,不親身經曆的人很難想象那種自我渺小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