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1 / 2)

晏捕頭 少地瓜 8161 字 6個月前

得以重見天日的方正身形佝僂、形容枯槁,與當日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青年判若兩人。

七天過去了,小屋裡多了幾個皺巴巴的紙團,可所謂的話本想法什麼的,卻並沒有呈上來。

不是他想束手就擒,實在是憋不出來,連垂死掙紮都做不到。

《俠客記》的話本是三月間呂楠念給自己聽的,當時他還沒起這個心思,隻管整體波瀾起伏險象環生十分過癮,並未留心細節,如今半年過去,早忘了。

且他父母年事已高,偏好富麗堂皇天倫之樂的本子,《俠客記》隻聽了幾段就不愛聽,打發人擱置起來。

之後,方正又忙於文會、鄉試,早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焦慮:沒進考場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中不了。

他跪在堂下,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我睡不著,總覺得前兩年能中秀才也跟做夢似的……我拚命讀書,拚命跟人家學,與人討教,老師表麵上誇我,背地裡卻總是歎氣……”

衛藍皺眉,“你既有此上進之心,難道不知道剽竊乃是文人大忌?一旦東窗事發,永世不得翻身!”

“我沒法子!”方正頭臉脖子上都高高的鼓起青筋,“我家就我一個男丁,我不能讓爹娘失望!我要在家門口列進士碑,讓所有人再提起方家時,說的是方大人家,而不是什麼商戶方家!”

不是他不努力,可比努力更要命的,是天賦。

“能做的我都做了,可就是不行,”方正崩潰道,兩隻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衛藍和任澤,“你們明白那種豁出命去讀書卻無濟於事,所有人都在進步,唯有自己被擋在後麵的感覺嗎?”

衛藍和任澤下意識對視一眼。

還真不明白。

那書不都是看兩遍就懂了麼……

雖未得到回答,但那兩人的表情說明一切,方正頓時覺得自己胸口又被人重重戳了幾刀,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後悔,嫉妒,羨慕,憎恨,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臉上飛快閃過,最終都化為無聲歎息。

既然世上總要有天才,為何不能多他一個?

衛藍忽然對方正多了點同情,但同情卻不是容忍他犯罪的理由。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還年輕,閱曆又少,慢慢來也就是了,怎能走歪路?”

方正緊咬牙關,“我想出人頭地有錯嗎?”

周圍的人對他寄予厚望,可他卻知道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中不了了。而且現任知縣又不像前任那樣好接觸,連官商勾結的路子都走不通,日後方家還有什麼出路?

方正隻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那日偶然得知官府征集話本,他瞬間就意識到這是個攀關係的好機會。而不會做話本的他也很快從記憶深處扒拉出呂楠的《俠客記》,於是立刻翻出來,飛快抄寫一番後交了上去。

他不是不怕,不是沒有猶豫過,但這件事如果能夠成功,事後可能帶來的巨大利益很快便衝昏了他的頭腦,讓那些風險也似乎變得微不足道了。

“呂楠母子二人無依無靠,無處可去,也隻有我是真心待他們,想來即便知道了也不敢怎麼樣。至於其他人,那就更不必擔心了。”

富貴險中求,方正這樣安慰著自己,雙手因為羞愧和激動交織而微微顫抖,渾身上下的血都好像湧入腦袋裡,又熱又亂,突突直跳,好像隨時都會炸開。

他隻是強迫自己工整抄寫就耗費了全部精力,根本看不進話本內容。

然而萬萬沒想到,呂楠並不像方正想的那樣傻,那樣懦弱,他幾乎立刻就聯想到這件事可能帶來的足以改變人生的後續,並敢冒著魚死網破的風險去報官。

一時鬼迷心竅,終釀成大禍。

任澤問道:“那散播謠言的事情呢?呂楠母子那般處境,你又何必趕儘殺絕?”

積毀銷骨眾口鑠金,尤其在這座小小的縣城裡,流言蜚語的力量遠比人想象的更為可怖。

那幾日鬨得滿城風雨,在百姓口中,那對母子幾乎彙聚了世上最卑劣的品質,簡直比人渣敗類還不如。呂楠性格本就孤僻又激進,呂老娘又是個沒主意的軟弱婦人,萬一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就是兩條人命!

方正麵上閃過一絲慌亂,“我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想叫他們低頭!”

當日得知呂楠去報官之後,方正就慌了神,堅持著沒在公堂上露破綻已是極限。

在公堂門口,他還曾試圖重新叫回呂老娘,借此軟化呂楠的態度,不曾想對方大庭廣眾之下半點賬也不買,方正不覺惱羞成怒……

任澤斥道:“讀書人最愛惜名聲,但凡性格剛烈一點的,以死明誌也未嘗可知。你口口聲聲為了家族門楣,為了父母親人,可所言所行又有哪一點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又哪裡配得上讀聖人言!”

有時候想起呂楠母子,他就會不自覺的聯想到自己和母親身上,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幾年,好似再次置身於某些令人難以忍受的場景,那些鄙夷凶狠的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譏諷的言語。

【“女支女!他娘是女支女,他是女支女的兒子,日後肯定要做小倌兒哈哈哈哈!”】

【“呸,這樣的下流種子哪裡配看書!”】

衛藍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忙乾咳一聲,目帶關切。

任澤好似噩夢中的人猛地回到現實,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斷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眼前一切都已不同……

方正活了這麼大,自來出入前呼後擁,在這小小培安縣受儘吹捧奉承,何曾聽過這樣刺耳的話?

任澤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最鋒利的針尖,狠狠紮在他腦仁上,轟隆隆的疼。

完了,什麼都完了!

他用力攥緊了拳頭,臉重新漲得通紅,失控的大喊道:“若不是我,他們娘兒倆早在街口凍死了!死了都沒人埋!”

“那些人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逢年過節還有衣裳,與街上得人施舍的乞丐閒漢有什麼分彆?”

“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麼些年了,我要過什麼沒有?不過一個話本,又不是殺妻奪子之恨,強搶功名之辱,他不該給我?”

“我是他們的恩人,救命的恩人,莫說小小話本,就算我什麼時候要他們的命,難道不該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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