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無情(一)(2 / 2)

鐘宅安然隻住了一日,便不得不背井離鄉,原因還是那隻狐狸。

聽得出來,那隻狐狸是顏嫣的姐姐,安然若不離開,難道還要等顏嫣上門,再來個“殺人償命,情理之中”?

算了吧,到底是原身的心上人,安然也不好真的動手殺了她,所以隻得連夜收拾行李走了。

至於要去何處,安然沒有目的地,她在出了鐘宅之後隨意挑了個方向,順著道路走了下去。

用了些法子出得城門,走了半個多時辰,安然就看到路邊有一座寺廟,抬頭看了眼天中的月亮,也不想為難自己,轉身推開廟門。

廟中已有數人在內,猜測是沒有趕上城門關閉時辰的人,安然大致掃了一眼,共有三方人馬——黑衣男子盤膝坐在門口處,膝上橫放著一方桃木劍,聽得聲響,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凝,複又合上。

再往裡,燃著火堆,一行數十人圍著火堆而坐,歪歪扭扭相互靠著入眠,有少數幾人被開門的聲音吵醒,掀開眼皮模模糊糊看了眼來人,守夜的護衛投來警惕的目光。

而在火堆不遠處,有個年輕書生雙手抱緊自己取暖,見到有個同樣書生打扮的人,驚喜蓋過睡意,張了張嘴,朝火堆那邊看了眼,沒敢發出聲音,大力揮舞著手臂。

安然衝他微微一笑,卻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走向廟中供奉的神像,取了三支香點燃,沒有拜,而是微一頷首,然後將香插了上去。

大門處的男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蹙了蹙眉。

安然走到書生身旁坐下,那書生看了看神像前還在燃著的香,又看了看身側的人,壓低聲音道:“兄台,小生姓裴,上純下磊,兄台如何稱呼?”

安然回了他名字,剛說完,裴純磊就迫不及待問:“鐘兄也信鬼神之事?”

聖賢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自來讀書人都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不然也認為自己一身浩然正氣,鬼神皆避。

安然看著麵前這書生的神情,覺得他更像是好奇,甚至還帶著隱約的期待,她沒直接回答,反問道:“裴兄何意?”

裴純磊訕笑了下,隱晦伸手指了指大門處坐著的男子,“瞧見沒?那是個道士。”

安然也跟著望去一眼,點頭:“看出來了。”

裴純磊神秘兮兮道:“那道長是與旁邊那商隊一道來的,我聽他們議論,說是在路上遇到了妖鬼阻路,這才誤了時辰,沒趕上入城。”

說到這,裴純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滿低聲道:“小生入廟時這群人還差點把小生當妖物趕出去。”

他羨慕瞥了眼商隊那邊的火堆,補了一句,“也不肯分小生一點火。”

初春夜晚寒涼,白日穿著長衫剛剛好,晚上卻有些受罪了。

安然微微一笑,沒接這話,“裴兄是去投奔親友的?”

裴純磊一愣,還是答道:“是啊,小生是入城尋親的。”

許是覺得吃虧,他也問安然,“鐘兄呢,莫非也是去尋親的?”

安然隨意編了一個借口,兩人說話間,廟中火堆搖曳,忽一陣風來,吹的煙塵四起,火星亂飛。

“啊——”

一道女子的尖利叫聲響起,安然循聲看去,見到是商隊中被圍在中間的一名妙齡女子,她抱緊身旁父親的手臂,淒厲道:“爹!它追來了!它追來了!”

相較於女兒,商人徐興卻鎮定許多,哪怕眸底懼意難藏,徐興麵上還保持著鎮定,他朝坐著門口的道士看去,“雲鬆道長——”

雲鬆道長小幅度地點了下頭,他手持桃木劍,站在門口,目光銳利,緊緊盯著門外。

陰風一陣又一陣,這座寺廟本就不是什麼香火鼎盛的大廟,多年未曾修繕,再有幾下,恐怕連廟門都要被吹飛了。

廟中眾人先是被徐小姐一嗓子嚇醒,又吹著這陰冷涼風,不知到底是心底發寒,還是身上的寒冷,抖個不停。

裴純磊雙手抱胸,也打了個寒顫,“不會真有鬼吧?”他躲在安然身後,語氣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期待,雙眼亮晶晶的,跟著盯著廟門口。

雲鬆道長取出一根紅線,似是隨意拋在廟門口,虛虛一攔,陰風一滯,沒等廟中眾人鬆口氣,陰風席卷而來,比之之前更為猛烈。

雲鬆道長皺眉喝道:“妖物!修行不易!你莫要執迷不悟!”

他又取出數樣法器,沒有立時發作,更像是在震懾妖物。

陰風在廟門口打著旋,似在猶豫,雲鬆道長正待再勸,卻聽身後廟中傳出一聲女子慘叫:“啊——”

“好疼!爹爹!好疼!”

徐小姐在地上打著滾,淒厲慘叫,以她為中心,人群空出一個圈子,徐興在一旁手足無措,“女兒,女兒……”

裴純磊這時也不好奇什麼鬼神之事了,他麵色微微動容,“倒是父女情深。”

安然抿唇輕笑,不置可否。

那邊雲鬆道長明悟過來自己被耍了,之前不過是在與他拖時間,實則早已溜了進去。

他疾步趕了過去,人群連忙散開,徐興見到是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道長!快救救我女兒!”

雲鬆道長一見徐小姐的模樣,當即便皺起了眉,摸出一張符貼了上去。

符紙一沾身,徐小姐便慘叫連連。

徐興慌張道:“道長!這是怎麼回事?”

他語氣帶著些許質問,雲鬆道長沒當回事,而是沉聲問道:“徐居士,你之前所言可有隱瞞?”

徐興一愣,眼神有些躲閃:“道長問這個做什麼?還請您快快除了這妖物!”

裴純磊壓低聲音在安然耳旁道:“小生敢打賭,這商人絕對有貓膩!”

安然笑了一下,目光似無意掃過徐小姐頭頂的一團黑雲。

彆說是裴純磊了,就連雲鬆道長也看了出來,他沒有強逼,挑了下眉,一招手,四周為保護商隊而布下的數樣法器儘數被他收回。

徐興愕然:“道長——”

雲鬆道長理了理袖口,慢條斯理道:“徐居士既然不願說實話,貧道也無能為力。”

“你怎麼會無能為力!”徐興急得冒汗,失了雲鬆道長的壓製,陰風自門外席卷而來,眾人衣衫淩亂,頭發紛飛,驚叫不已,廟中火堆徹底熄滅,此情此景,即使是跟著商隊走南闖北的高大護衛也有幾分害怕。

“啊——”徐小姐又發出一聲慘叫,隻是這一聲不如之前有氣力,顯然被折磨的不輕。

“道長!道長!救命啊!”徐興驚呼。

雲鬆道長輕笑一下,無動於衷。

裴純磊咽了咽口水,“這可真是個狠人。”他都沒見過這麼莽的道士。

雲鬆道長似有所察看了過去,裴純磊忙低頭徹底躲在安然身後,純然無辜。

安然迎著雲鬆道長銳利探究的目光,頷首示意。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許是看出雲鬆道長不是那種迂腐不講理的道士,妖物越發放肆,不僅是徐小姐,商隊中還有幾人臉色慘白,不一會兒也滾在地上慘叫起來。

雲鬆道長眼皮都沒抬一下。

“道長——”徐興也看出了雲鬆道長的脾性,知道此時不說他是斷不會救他們的,咬了咬牙,“我說。”

……

“鐘兄你說他們是怎麼惹到了妖物頭上?”一般人連見到妖物都不能,裴純磊實在是好奇,一個人揣測還不夠,尋了安然一起。

安然示意他去看那幾人的模樣,“你瞧他們像是怎麼了?”

“像是怎麼了——”裴純磊一邊琢磨,一邊仔細去看那幾人,隻見他們在地上滾著,裸露在外的肌膚泛紅,他們會手抓著肌膚,十分用力,每抓一下便慘叫一聲,臉上露出難以忍受的神色,卻不曾停止。

裴純磊聽到他們破碎的聲音——癢?

他有些心驚,“怎麼覺得他們像是要把皮給抓下來啊?”

安然玩味一笑。

可不是,這幾人像是管不住手一般,不停的用手抓撓皮膚,皮膚泛紅,血絲道道。

而這時,徐興也終於開始說起事情原委,徐興是行商,徐小姐是他獨女,這一次上路前女兒撒嬌要與他一起,徐興經不住女兒癡纏,同意了。

徐小姐初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新奇,在路過一座山時,商隊遇上了劫匪,劫匪人多勢眾,徐興帶了許多侍衛,但還是不夠放心,特意命幾人先帶徐小姐逃走暫避。

幾個護衛護著徐小姐逃走,徐小姐身嬌體弱,又慌慌張張,路上竟是不慎與護衛走散了,她在山中亂走,惶惶然不知所措之際,身前躥出一隻火紅狐狸,那狐狸機靈可愛,衝她叫了幾聲,往前跑去。

徐小姐正不知該往何處走,猶豫了下,便跟著狐狸,誰料那狐狸竟是帶著她走了出去,還找到了她爹。

徐興一行人和劫匪一番纏鬥,僥幸勝了,但不僅護衛慘死不少,大部分財物還被損壞。

徐興勉強笑著安撫徐小姐,“有命在就好了,錢財什麼的不甚重要。”

徐小姐卻是心中一動,“爹,我記得您說過濟州知府的夫人喜愛火紅狐狸皮毛做的披風?”

純色的狐狸不好尋,尤其是火紅色的狐狸,價值不菲,若能投其所好,打通濟州知府這一關卡,今次哪怕一文未賺,也值得了。

徐興動了心,與徐小姐又回到山中初遇火紅狐狸的地方,作勢要感激狐狸,他言辭懇切,久久不肯離去,小狐狸被他們感動,終於現身一見,結果毫無懸念,被早有準備的徐家父女抓住,之後剝皮製成了披風。

徐家父女一點都不心虛,隻是一個畜生罷了,誰知他們離開不久,就在今晨遇到了妖物,險些喪命,被感應到妖氣的雲鬆道長救下。

他們沒敢說實話,怕雲鬆道長不幫他們,編了謊言欺騙雲鬆道長。

“活該!”裴純磊目瞪口呆,罵道。

徐興滿臉悲痛,“道長,小人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那是妖物啊,道長慈悲,請道長救救小女性命!”

裴純磊鄙夷不已,差點啐他一口唾沫,“人家狐狸還救了你女兒呢,那也是一條性命!”

徐興啞然,畜生的性命怎麼能和人比,但他也知道這話此時不適合說,隻是磕頭求雲鬆道長救命。

雲鬆道長沉思過後,掐了個訣,“雖你交代罪行交代的痛快,卻不可隻聽一家之言。”

呂小姐頭頂的一團黑雲漸漸現行,能使凡人看見,褪去層層黑霧,顯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狐狸,皮毛火紅,燦爛生輝,哪怕是靈體狀態也顯出幾分可愛來。

小狐狸眼睛黑溜溜的,能看出生前是怎樣的靈動,皺了皺小鼻子,爪子一按,踩在徐小姐臉上,尤不解氣,小狐狸還多扭了兩下。

這時廟門口再刮來一陣陰風,眾人心道還沒完?抬眼望去,卻見門口多了位嫋娜多姿的美人,她步履纖巧,搖曳生姿,進來抬手一招,小狐狸便歡呼雀躍的飄到了她手心裡,小腦袋在她指上蹭了蹭。

美人卻不怎麼給它麵子,曲指敲了敲它的腦袋,嫌棄道:“活著不怎麼聰明,死了也是個蠢的,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把人給弄死!”

這話聽起來很讓人驚悚。

見到妖物出現,徐興渾身發抖:“道長救命啊!”

美人挑眉一笑:“哎呦,你這人真有意思,求一個妖道救命?”

徐興:“……”

安然:“……噗!”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