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無情(二)(1 / 2)

廟中諸人在美人兒話落下後都陷入了震驚, 因此安然這一聲笑不突兀都不可能。

美人兒顧盼過來,眼波流轉,美不勝收, “小哥笑什麼?妾這話難道不對?”

安然搖了搖頭, 妖物化形的道士,稱做妖道,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美人兒滿意點頭。

雲鬆道長此時沉聲道:“胡九娘,此事我既撞上了,任你再挑撥離間也沒什麼用。”

胡九娘撇了撇嘴,撓了撓小狐狸的下巴,笑得頗為高貴冷豔, “那也要看人家讓不讓你管。”

兩人齊齊看向徐興,徐興打了個激靈,不禁後退兩步, 在反應過來胡九娘所言後,他連之前帶給自己莫大心安的雲鬆道長都不敢看了。

“妖、妖道?”

胡九娘笑眯眯點頭,“是啊,這位雲鬆道長可是妾的老朋友了呢,不然……你以為他會管你的閒事?”還不是猜出了徐興惹上的妖物是誰。

徐興驚駭望向雲鬆道長。

安然看徐興此時恐怕恨不得撅過去,這可真是剛以為出了狼窩,有救了, 下一刻才知道自己又一腳踏入了虎穴。

嘖,好慘。

雲鬆道長淡淡道:“我隻是不願見你多年修行化為烏有。”手上有了人命,胡九娘再想修成狐仙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異類成仙不易。

胡九娘冷笑,嬌媚容顏露出厲色,望著徐興一行人的目光充滿殺氣,“他們害了我的孩兒性命,我難道還不能殺了他們?”

小狐狸在她手心直起身,渾身皮毛炸起。

胡九娘忙收斂了怒氣,手指順了順它皮毛,極儘安撫,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指,嬌嬌叫了一聲。

見此胡九娘才鬆了口氣。

雲鬆道長道:“你也不想你的孩兒怨氣纏身吧?它如今可修鬼仙,再不濟也可重新投胎,若有了怨氣——”

“不需你來多嘴,”胡九娘冷淡打斷他的話,“我隻問你,難道你認為我不該殺了他?”

雲鬆道長皺了皺眉,沒說話。

胡九娘哼了聲,目光在人群中環顧一群,點中一人,挑眉道:“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他?”

那被挑中的是商隊中的護衛,七尺男兒恨不得縮成一團,咽了口唾沫,“狐、狐仙娘娘——”

“問你話呢,”胡九娘不耐。

“該該該!”大漢冷汗直冒,忙不迭點頭。

胡九娘滿意一笑,挑釁看向雲鬆道長。

雲鬆道長眉目不動,“他是懾於你的威脅。”

胡九娘半點不急,她又環顧一圈,被她目光看到的人無不戰戰兢兢,低頭不敢與她對視。

“那就這位小哥吧。”

她笑吟吟指向安然,“這位小哥瞧著可不怕妾,小哥說說看,你可覺得妾該否殺了這一家人?”

裴純磊一驚,扯了扯安然的袖子,眼角抽動,示意他萬萬不要激怒了這狐妖,他好奇歸好奇,對妖怪到底還是懼怕的。

安然心底一歎:她怎麼和狐妖這麼有緣分?

她認真思索起來,沉吟片刻道:“依在下看,夫人確實不必要了徐氏父女性命——”

裴純磊大急,扯著她的袖子用力,也不顧狐妖正看著這裡,差點把她的袖子拽下來。

胡九娘眯起眼睛,神色危險,“哦,為何?”

“在下聽道長之意,夫人是有誌修成狐仙的,”安然道:“夫人若殺了徐氏父女,不說日後要位列仙班難上數倍,隻怕此生與仙籍無緣。”

這便是異類的悲哀,異類想要成仙,行差踏錯一步都不成,在臨頭功虧一簣的不在少數。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人族,在神仙頻繁顯聖的時代,人族成仙當真可稱一聲“容易”,哪怕後來仙界步入正軌,成仙有了法規,人族成仙也遠比異類容易。

“想來小公子也不願因它之故而使夫人仙途斷絕,”

小狐狸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軟綿綿叫了聲,小腦袋在胡九娘掌心撒嬌蹭了蹭。

安然話鋒一轉,“地府陰司公平公正,眾生平等,徐氏父女害了小公子,生死薄上自有記載,他們總是要死的,夫人何必著急。”

雲鬆道長慢吞吞瞥了她一眼,道:“正是,你若是心意難平,待他們死後給陰差燒些孝敬,保準能使你滿意,反正對我們而言,幾十年不過是過眼雲煙。”

胡九娘冷哼一聲,瞪了徐氏父女一眼,“妾身可不想等那麼久。”

雲鬆道長皺眉,“你怎麼這麼固執。”

“要你個牛鼻子來操心!”胡九娘鄙夷不已,好好的妖怪不當,去做道士,丟儘他們妖族的臉。

安然看得好笑,她沉思了會,突然抬首看向廟中神像,“既然兩位難以說服對方,不如請一位大人前來判決?”

胡九娘錯愕,接著又覺得似有些道理,有這牛鼻子在她可沒法繞過他取徐氏父女性命,就算能尋隙殺了他們,隻怕日後也要被他纏上。

知道這牛鼻子的難纏的胡九娘並不願意當真和他起衝突,不過——

“此地供奉的是哪位神君?”胡九娘順著她的視線,仔細辨認著廟裡的佛像,隻是估摸著這廟裡供奉的不過是位小神,胡九娘一時沒認出來。

安然微有些尷尬,“是在下沒有說清,在下指的是城隍大人。”

胡九娘兩人一琢磨,就明白了過來,此地雖不是城隍廟,但城隍主管一方,哪怕不是他的廟宇也可顯聖。

兩人這時再細看,果然在神像上發現些微神光,隻怕城隍已然關注到了這裡。

也是,此地一個道士一個狐妖,實力還不弱,又牽扯到凡人,來到自己的地盤上,城隍不上心才不正常。

被說中存在,神像漸漸放出神光,一身官服,威嚴高大的神祗虛影出現在眾人麵前,最為高興的是商隊一眾凡人,他們跪地叩首,高呼求城隍老爺保佑。

按理說城隍是不管妖族之事的,但到底發生在眼皮子底下,自己偷窺還被發現了,城隍有些悻悻然,便受理了此事。

城隍彆有深意看了眼安然,便一捋胡須,揮手間四周景象變換,出現的正是城隍廟之景。

他沉吟片刻,“雖已知道你等恩怨,不過本神還是要再問上一遍,一應始末,不可隱瞞!”

他一拍驚堂木,今日受儘驚嚇的徐氏父女就渾身一抖,交代的比之前還要詳細,原來他們不僅把小狐狸的皮毛給扒了,還吃了頓狐狸肉。

再聽了一遍自家孩兒慘狀的胡九娘怒極反笑,笑得尤為嫵媚含情,殺機盈盈,徐氏父女不停發抖。

胡九娘是出門訪友的,因孩兒尚幼,剛開靈智,她不放心將它放在家中,便帶了它一起,小狐狸活潑,在她與友人敘話期間不留神跑了出去,正巧撞見迷路的徐小姐。

又因胡九娘平日教導它要多行善事,積攢陰德,便用微弱的法力送徐小姐尋到她的父親。

胡九娘憤然道:“妾孩兒一片好心,卻無有好下場。”

這是個俗套的好心沒好報的故事,但因主角一方非是人族,使得行凶之人理直氣壯,哪怕到了此刻,在徐氏父女看來,他們也不是錯在殺害了小狐狸,而是不知道原來小狐狸有個狐妖娘親。

城隍大人思忖良久,最終還是讚同了安然和雲鬆道長的觀點。

但也不能這麼輕易饒過他們。

因徐氏父女非在他管轄範圍,他傳信給這父女所在之地城隍,將其二人福壽祿斟酌減去大半,傳訊的神光到來,城隍告誡道:“胡九娘,你修行數百年,誌向遠大,修身修心,萬莫被仇恨蒙蔽雙眼。”

劃去他們該享的福壽祿,徐氏父女日後不說窮困潦倒,喝口涼水都塞牙,但也絕對好過不到哪兒去。

這還隻是生前,徐氏父女恩將仇報,殺害開了靈智的靈狐,地府陰司眾生平等,死後到地府還有一番罪孽要償還。

道理胡九娘都清楚,她不滿的也不過是他們生前還能享受富貴,得此結果,總算心意稍平,隻等著他們死後再做計較,誠懇向城隍道了謝。

案子已然理清,城隍一揮袖,將眾人送了回去,還特意將徐氏父女一行人與他們分開。

胡九娘嫋嫋婷婷,說不出的婀娜動人,“小哥瞧著可不像尋常人,”尋常人哪會看到城隍的神光,不過她也不怎麼在意安然是誰。

“反正此番多謝小哥了。”

她心意一動,一根火紅的狐狸毛飛出,“日後小哥若遇上什麼事,隻管差遣。”

安然:“……”

她莫名想到了神話中某位愛送自身毛發的人物。

她伸手接過胡九娘的狐狸毛,笑了笑,“如此便謝過夫人了。”

胡九娘掩唇嬌笑,與她道了聲彆,便轉身離開,路過雲鬆道長時還哼了一聲,顯然還記著這人阻撓她的事情,半點不領他的情。

好在雲鬆道長也不介意,他沉默片刻後道:“二位要去往何處?”

裴純磊因一直拉著安然的袖子,沒與她分開,今夜鬼神妖都見了,此時情緒仍舊激動,立時答道:“小生要往平城尋親。”

平城,便是安然之前出來的地方。

安然回了自己之前糊弄裴純磊的借口,又順口問了雲鬆道長去處。

雲鬆道長猶豫了一下,“貧道之前是為阻胡九娘犯下殺戒,接下來卻無有去處。”

安然心下一動,問道:“道長可知狐丘?”

雲鬆道長臉色變了一變,隱隱有些忌憚,“閣下怎知狐丘?”

問出口後他又覺得自己是白問了,之前的事情明擺著說明這位小哥不是什麼普通人。

果然,安然笑了笑,沒有說話。

雲鬆道長神情嚴肅道:“雖不知閣下是什麼身份,不過貧道還是要勸閣下三思而後行,狐丘狐姥姥法力高深,又老謀深算,閣下若無深仇大恨,還是莫要去招惹她。”

“此地正是狐姥姥的地盤,”雲鬆道長苦歎道:“狐姥姥行事看似無忌,實則步步謹慎,不犯鬼神,交好同族,逍遙數百載,至今沒有得罪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且早已成了氣候。”

安然明白了,柿子挑軟的捏嘛。

她又追問了些狐丘的詳細情況,雲鬆道長雖自己忌憚狐姥姥,但對她的了解可不少,顯然是打算日後清理門戶的。

天際金烏升起,向大地灑下燦爛日光,裴純磊眼底青黑,聽得興致勃勃,死活不肯先走。

安然和雲鬆道長本是不打算讓他知道那麼多的,他畢竟隻是普通人,知道太多並無好處,但裴純磊不是個正經書生,用他的說法就是若非家中老父逼迫,他早就雲遊四方去了。

但即便如此,安然二人也不準備讓他接觸太多,日頭漸漸升起,三人便終止了話題,在廟門口分彆。

又剩下一個人的安然悠悠歎了口氣,騷|擾起小五來——

“你說我該去哪兒呢?”

小五正在自查,冷不丁聽她呼喚,半點沒感覺到榮幸,氣呼呼道:“你也就這個時候才想起我!”

之前的世界她都有事情做,要麼是天下萬民等著她去懸壺濟世,要麼是一個王朝需她勤勤懇懇治理。

而這個世界,她雖沒徹底拋卻原身身份,但顯然是沒打算再順著原身人生軌跡去科舉的,也就清閒了下來,甚至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

稚嫩的童聲聽不出性彆,奶聲奶氣,在她腦海裡顯出一個穿戴著大紅肚兜的胖童子,抱胸哼道:“再說你不是都打算去狐丘了嗎?還來問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