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
襄王大婚。
前?腳是襄王出殯滿城掛了白,後腳又抬新人進門。
這?樣的奇事百年難得一遇,惹得長安百姓紛紛圍觀。
今年的殿試榜單已出,今日本?是前?三甲騎馬看花遊街的日子,因?著襄王妃過?門,看狀元郎出街的人也少了許多。
聽聞這?位襄王妃本?來是在襄王出殯的那日過?門一並?安葬,但陛下體恤襄王妃年紀尚輕,且襄王妃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又因?襄王身前?遺願是好好待這?位襄王妃,如此,便?隻讓他過?門。
既應了聖旨,又應了襄王生前?遺願。
兩全其美。
南星坐在大紅花轎中,入眼是紅彤彤一片。
大紅的蓋頭?上繡了金鳳,一針一線都是奢貴的真金。
八抬大轎穩穩當當,十裡紅妝,萬般高調的嗩呐吹響,幾個喜婆丫鬟都是歡喜地撒著喜糖。
南星微微偏頭?,從轎子的窗簾縫裡瞧著幾名小兒歡喜地追著轎子跑。
他用手微挑,那花轎正好拐角,竟是遠遠瞧見另一條街。
那街上也滿是熱鬨,有人騎馬戴花意氣歡笑。
拐角匆匆彆過?,匆忙一瞥中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方玉竹高中狀元。
騎馬看花遊儘長安,何等的意氣風發揚眉吐氣。
而他,在紅轎之中。
同是滿城的熱鬨簇擁。
可他們從分彆相岔的兩條路遠去?。
往後不再是一個世界。
他的世界是如這?紅轎般的八方鳥籠方寸之地,被榮華富貴嬌養。
再也不是廣闊的天地和山河,也不是天下蒼生和江山社稷。
南星的手指垂下,花轎的窗簾垂落,又將他掩在一片猩紅裡。
............
花轎後方一陣騷亂,竟然有人衝進了迎親隊伍!
襄王府的護衛連忙衝過?去?,以為是什麼人竟敢來搶親,但沒想到也不過?是一個白發蒼蒼的瘋子。
一個瘦骨嶙峋臟兮兮的瘋子。
隨便?一個強壯的護衛都能把他打倒。
護衛把人驅趕,亂棍毆打了一陣,突然有人驚呼:“這?不是、這?不是戶部的許大人嗎?”
“呀!真的是許大人!”
“今日是許大人的弟弟大婚之
日,沒想到許大人不做上賓在街上亂走,還是如此狼狽?”
有人說:“你不知道嗎?據說許大人對這?個弟弟不好,而且.......而且聽說人不怎麼樣,從前?做商人,仇家頗多,最近被仇家報複了,竟是........切了子孫根!”
這?一消息著實勁爆,圍觀襄王妃進門的閒人一陣興奮喧嘩,都在興致勃勃的討論。
“難怪!難怪做不了上賓,一個閹人怎麼有資格做皇子妃的哥哥,實在太失皇家臉麵?了..........”
“朝中也沒有閹人在戶部當官吧,本?以為弟弟飛上枝頭?變鳳凰這?個哥哥享福了,沒想到連官都當不了。”
“胡說,不是還有東廠嗎?”
“說得也是,哈哈哈哈隻能去?東廠了..........”
..........
花轎抬進了襄王府裡。
因?襄王都埋進了土裡,便?由襄王府的小王爺代父迎親。
江雲華一身大紅喜袍,臉色蒼白得像紙,手裡捧著一尊牌位,像隻沒有表情的人偶般在襄王府外迎親。
花轎落下,新人從轎子裡走出來,大紅袍子袖口裡伸出一雙雪白漂亮的手,江雲華連忙去?牽,但那手稍稍偏移,又是輕輕放在了牌位上。
江雲華眼圈微紅,他捧著牌位的手微抖,他頓了頓,終於?是將牌位放在兩人中間,托起?那隻手。
不知怎麼,連婚樂都停了,這?一刻賓客都沒有強顏歡笑。
小王爺眼圈都紅了,聽說襄王生前?他便?是十分孝順,是個人人稱道的大孝子,如今新人進門可血親已不在,睹物思人難免想起?哀痛之事。
司儀一聲唱喜打破了沉默的氣氛,新人得進門拜堂了。
這?一場拜堂也是由江雲華手捧著牌位代為行禮,司儀一聲唱禮,兩人如提線木偶般遵循。
堂屋裡的賓客沒一個是歡笑的,連司儀和喜娘也不敢多說,隻是如主持什麼莊嚴肅穆的儀式般,隻一心想將這?場冗長沉悶的婚事走完。
陛下今日身子不爽利,便?由貴妃代作?高堂,賓客都是權貴,長安有身份的權臣和皇親國戚都來了。
裴英站在人群中。
聽司儀一聲大喊“送入洞房”,便?見南星捧著牌位獨自?去?了洞房。
大紅蓋頭?垂擺間偶然能看見南星蒼白的下顎和滿目空
洞,他怔怔地看著,猛然捂住心臟後退了幾步。
周圍幾名權貴關?懷的問“裴將軍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他什麼也聽不到,連周圍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今日的天氣格外冷,跟要下雪了似的冷得人打抖。
昨夜的夢做得太長了,今日醒來竟是沒有記起?,不知是方才?寒風一吹,還是南星滿目空洞冰涼得太冷,他混沌的神誌竟是冷得驚醒。
昨夜夢裡的片段竟全部明朗清晰的翻湧打開。
他似什麼力氣都沒有了般,踉蹌幾步癱坐在椅子上。
他做了許久的關?於?南星的夢,他把這?些夢歸為他的前?世。
他以為前?世的他和南星是無比親密的關?係,以為是哪裡出錯了,南星才?陰差陽錯至此下場。
在夢裡,也是今日,十一月初九。
那是上一世。
他騎著馬去?郊外與三兩朋友騎射,路中碰見幾個粗布下人拖著板車運用席子蓋住的什麼東西,忽然車輪卡了個石頭?,微微一歪,涼席攤開,露出了一具瘦骨嶙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