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怎麼能沒有怨恨?
而這怨恨,追根溯源,又能落於何處?
宋泓對於她的恨意無比理解。他與阿雪在現實中就認識,深知對方被這個不靠譜的渣爹究竟坑成了什麼樣子,甚至替她咬牙切齒。
要這是現實,宋泓說不定還會給她遞刀。——但這副本裡與現實裡不同,小姑娘要真是被這股子仇恨操縱,一門心思想去報仇,那就隻能落個和那些受害者一樣的下場,變成白慘慘一具空殼躺在地上。
這絕對不是宋泓想看到的。
“剩餘這幾天,我想看著她,”他聲音有些疲乏,“不能讓她去做這樣的事。”
寇冬點點頭,提議:“讓她過來住吧,咱們幾個都看著,保險點。”
葉言之抱著雙臂在一旁站著,一聲也不吭。有旁人在場,他便與隻有寇冬在時的模樣不怎麼相同,麵上神色淡淡,倒真像是他口中所說的二十一歲的成熟男人了。
寇冬瞧他幾眼,隱隱覺著他這模樣有點兒陌生。
宋泓有點兒猶豫:“來男生寢室住……不太好吧?”
寇冬:“命都快沒了,還在乎這些?”
宋泓一想,也點頭,“有理。”
隻是這事不宜再拖到晚上,樓下白天都有阿姨,“她怎麼過來?”
他並不想驚動那些NPC,鬼知道哪一個就是變態的。
寇冬幽幽道:“我之前在論壇上看過一個段子……”
宋泓:“???”
半小時後,宋泓吭哧吭哧抱著他的被子出門了,說是要在院子後頭找個地方曬被子。又過了一個小時,宋泓費勁兒地抱著他鼓鼓囊囊的被子又回來了,坦然自若地穿過了住宿阿姨的身旁。
阿姨雖然對他一會兒抱進來一會兒抱出去的行為有點兒不解,但頂多也就隻是看神經病的眼神,並沒有開口問他這是乾嘛。
隨他去唄,反正這種重點高中,被壓力逼的神經質的學生又不止一兩個。
這邊,宋泓喘著氣把他的被子小心翼翼放床上了,把被角一掀,裡頭赫然是個人。
小姑娘躺在裡頭,麵無表情凝視他們:“……”
這麼粗暴的嗎?
她身材嬌小纖細,被那麼一床棉被一裹,居然半點都看不出來。小姑娘把四周掃視一圈,又把頭扭回來,定定地看向三人。
“你們打算帶我參觀男生寢室?”
“怎麼會,”宋泓擦了擦額角的汗,“就是為了安全,咱們還是一起。”
阿雪眯起眼,“不是為了看住我?”
“……”
這記球打的有點兒直接,宋泓接不住了,把求助的目光默默投給了寇冬。
寇冬倒是爽快承認了,“對。——這也是為你好。”
小姑娘眯著眼把他倆都掃視一圈,隨即從嘴裡蹦出倆字:“呆瓜。”
旋即她把雙膝一抱,不吭聲了。
被說的倆呆瓜麵麵相覷,葉言之在一旁看了半天,這會兒抱著雙臂也插了句話,“把她帶過來,她不是離那個人更近?”
“……”
說、說的也是。
宋泓多少有些關心則亂,一咬牙說近就近吧,好歹能看著點。不然大晚上的宿管阿姨撤掉了,誰知道阿雪會不會扛著刀就去砍人。
可彆說她不會,這姑娘可是有這個先例的。
於是這一晚,四個人就在這兩人寢湊活湊活睡下了。宋泓一開始還打著先和寇冬擠擠的主意,一看葉言之居然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懵了。
怎麼,這位也沒地方睡?
這時候了還不走?
他接連看了葉言之好幾眼,自然不會不被葉言之注意到。少年在寇冬的床上坐穩了,也掀起眼皮淡淡來看他,“怎麼?”
宋泓被他這自然的態度搞的有點懵,情不自禁倒回門口去看了眼門牌號。
沒錯啊,是他和寇冬的宿舍。
怎麼這哥們兒搞的他自己倒像是個外來人士似的?
他試探著問:“你也在這?”
寇冬剛剛洗完澡,從水汽朦朧的浴室裡頭出來,頭發還往下滴著水,挺自然地把這話接過去了,“他跟我睡。”
宋泓:“……???”
啥?
寇冬說:“不然我不放心。”
他的崽,當然要緊跟老父親的步伐!
宋泓眼睛瞪得有點兒大,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說這個玩家怕不是NPC假扮的吧。這幾個副本,他隻見過NPC花式打寇冬主意,還真沒看見哪個玩家和寇甜甜這麼親近的。
少年好像被寇冬這句話取悅了,一聲不吭從他手裡接過毛巾來,替他擦頭發。寇冬也安心在他麵前坐著,享受孩子的孝敬。
宋泓:“……成吧。”
他勉強說服自己,這一定是社會主義兄弟情,和諧友善,半點毛病都沒。
他完全不知道,這一幕在寇冬那兒叫父慈子孝。
這倆人既然睡一床了,宋泓就找了床褥子,在地上打了地榻。上鋪的位置給了阿雪,宋泓挺謹慎地鎖了好幾遍門,自己就睡在下床的梯子腳那兒,一有人下來的動靜就能感應到。
小姑娘盤腿在上鋪坐著,幽幽道:“我是犯人?”
宋泓:“犯人就犯人吧,總不能真讓你去送死。”
他將燈關了,同時低低與下鋪兩人道:“小心。”
寇冬應了一聲。
他伸展開兩條腿,其實還隱約有點兒不自在。和葉言之一起睡,其實早就不是第一回了,可那時的葉言之也就巴掌那麼大,不占地方,往枕邊一躺就行。
如今不行。——如今的葉言之,是個比他還高小半頭的人。
少年體魄其實還未完全拉開,隻是已然有了後麵腿長腰細的模子,手腳瞧著都長。這單人床又細又窄,他們兩個十六七的少年擠在上頭,不得不手挨著手、腿挨著腿。
兩個人都洗過澡了,空氣裡一股沐浴露清甜的香氣。不知道為何,這香氣如今聞著,居然也隱約令人覺著膩纏。
寇冬的腳情不自禁動了動,幾乎立刻便被他身側的人察覺到了。
葉言之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與NPC淺淡的瞳色不同,是一種純正的黑色,暈都暈不開。寇冬習慣黑暗後,還能看見他濃密的睫毛輪廓,聲音也莫名有些氣弱了,“我換個姿勢。”
少年一聲不吭地凝視他,半天才用兩條長腿將他的腿一夾。
他一翻身,寇冬簡直像是被他整個兒抱進了懷裡。
這樣的姿勢讓寇甜甜感覺到了威脅,他蹬著腿下意識就要逃出這桎梏,被葉言之不輕不重在他耳廓哈了一口氣,整個人筋骨都軟了,從上到下一片酥麻,反抗的勁兒半點都提不起來了。
“乖乖的,”葉言之低聲道,“睡覺。”
寇冬頭靠著他一條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看著時沒覺得,真的碰到了才能發現,這小子身上肉其實緊實的很,和他這種軟乎乎的白斬雞不太一樣。
白斬雞小聲道:“那就睡吧,等到明天,我穿過月台去給你買幾個橘子……”
葉言之唇角禁不住微微一抽。
這人真是,時時刻刻也不忘了父子情誼。
寇冬又模模糊糊和他說了幾句話,靠著他便沉沉睡著了。
夜深人靜。地上的宋泓不知是何時也睡著了,一隻手還抓著下床的梯子。
不知是淩晨幾點,上鋪上忽然有身影坐起來。
小姑娘扒著欄杆朝下看了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沒有彆的選擇了。
她好不容易才在這裡找到了那人。要是這次在遊戲裡讓他逃脫了,她得花多少年才能再找到?
她沒有選擇梯子,直接從床邊探下去一條腿,小心翼翼踩在下鋪的邊緣。小姑娘身高不怎麼夠,卻靈巧的很,落地時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她穿上鞋,起身去開門。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你決定了?”
阿雪一驚,扭頭才發現是今天剛認識的玩家。少年不知何時已半坐在了床上,一隻手還攬著人,淡淡望著她。
可怕的是,她方才下床時,半點都沒意識到這個人的存在。就好像這人跟床、桌子一樣,都是這個遊戲的一部分似的。
她平複了下跳的飛快的心,才回答:“對。——決定了。”
“幾成把握?”
阿雪說:“五成。”
隻是這五成,已經足夠她去冒險了。
少年定定望著她,平靜道:“現在是六成了。”
阿雪沒聽懂這話,仍然警惕地站著。
“你不攔我?”
葉言之搖了搖頭。
阿雪衝他點一點頭,道了句感謝,便輕手輕腳開了門。葉言之望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前,旋即聽到懷中人輕輕的聲音:“她去了?”
葉言之說:“去了。”
“去也好,”懷裡的寇冬低聲說,把他的一角袖子拽的更緊,“我相信她能回來。”
恨這東西,是不會隨著時間消退的。它跟酒是一個道理,隻會越來越濃、越來越重。
與其到了真無法控製的地步,不如讓小姑娘在還保有理智的時候徹底了解這事。
他一直覺得,阿雪是個聰明姑娘。如何最好的利用規則,而不讓自己的手沾上血……
“她一定會做的很漂亮。”
與此同時,站在走廊上的少女仰頭看著那一扇寢室門,從自己的行李欄中抽出了那一把寒光閃閃的刀。網,網,,...: